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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县夫人探案手札-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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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愣了愣。

    没想到洪婆竟是番邦中原混合的血脉,且她的生父还是一个僧人。

    洪婆的目光有些幽远,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缓缓开口:“安业年间,我父亲……不对,金刚上师来中原宣扬密宗佛教,受到太祖皇帝的热情接待。他途径望州清远时,与一妇人相识,妇人是他忠诚的教徒,他们一起研究密宗,一起修习佛法,一起参悟欢喜禅……后来,妇人生下了我,金刚上师前往京城传教去了。”洪婆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苦涩,却也不知她是在笑在哭:“金刚上师去追求大道了,去与卢舍那佛参悟五蕴了,他忘记了在望州这么个小地方,还有一名诚心的教徒,还有他的孩子,沉沦苦海找不到彼岸……金刚上师,再也没有出现。”

    蔺伯钦闻言没有接话。

    他见过了生死别离太多,也见过太多作恶的人把自己痛苦放大。

    他们的身世固然凄惨,但因为自己过的坎坷,便要残害他人,这是法律世道都不能接受的。

    蔺伯钦同情洪婆生来没有父亲,但更同情那些家庭幸福却死去的孩子。

    他的神色很冷:“所以,在密宗禁后,你还可以知道密宗法事。”

    洪婆“哈”了一声,又一通咳嗽,她道:“是啊,金刚法师临走,留下来了一本书,是密宗至高无上珍贵的佛书!上面记载了圣物五甘露的做法,也记载了如何让人病痛得到救治,如何让人的生命得到延续。”

    她语气一顿,默念了几句咒语。

    随即又喑哑着嗓子,语气复杂的说:“我老了。”

    她开始怕死。

    与寻常人相反。她越老,就对生死越看不开,她害怕自己的脸上多一条皱纹,害怕自己会变成一副骷髅,她的肺一直都不好,咳的血都要吐出来了。所以,她不得不修炼密宗的法门,以求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蔺伯钦蹙眉,反问道:“因为你老了,你怕死,所以去找同样心脏不好的鲁骅,威逼利诱,让他帮你做事?”

    “我没有威逼他,我只是提出了条件。”

    “鲁骅会听你的话,本官很意外。”

    洪婆淡定的笑了笑:“有什么可意外的?他的心不好,我的肺不好,我们各取所需。而且他是仵作,他见惯了生死,见惯了血肉模糊,这份差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鲁骅,是我最忠诚的教徒。”

    蔺伯钦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下毒害死的他?”

    洪婆抬起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他暴露了行踪,便不配得到金刚上师的庇佑,他必须将魂魄脱离肉体,去往生极乐找金刚上师道歉。”

    “他没有死,他只是在赎罪。”洪婆的话,越说越奇怪,“待罪孽被赎尽,他的灵魂便会回到肉体,与诸方十佛皈依。”

    虽然洪婆的话颠三倒四,但蔺伯钦却是猜到了。

    那封遗书的确是鲁骅写的,只不过,他当时受到了洪婆的蛊惑。

    他觉得,他服下毒药,只是去见那所谓的金刚上师!

    洪婆神神叨叨的说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蔺伯钦,突然愣了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鲁骅……是个好孩子。他本来是不赞成以旁人生命获自己永生,只是……我对他有恩。”

    “什么恩?”

    “一饭之恩。”洪婆垂下苍老的眼睛,“他小时候很穷,吃不起饭,冬天下着雪……特别大的雪,他缩在一棵槐树底下,快冻死了。我不忍心啊……就拿了饭给他吃,还把自己御寒的冬衣给了他。”

    洪婆突然勾了勾嘴角:“我是为他好,是希望他的身体能够健健康康。”

    蔺伯钦听到这话,心头发紧。

    他声音转冷:“那五甘露,你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洪婆闻言,抬眼阴测测的对他一笑,反问说:“蔺大人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正文 六九章

    “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生辰的幼子,取其心肺,混合香料而成。经过经文的诵念,吃了强身健体,长生不老,没有任何病痛。”洪婆说完,忽而叹了口气,“只是……我给鲁骅和蒋氏的并不是五甘露,他们还不配服用如此珍贵的圣品。”

    蔺伯钦微微倾身,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洪婆答道:“我说过,鲁骅原本并不同意我做五甘露,他嫌法子太过残忍。但我需要他帮我做事……我先是送给他所谓的五甘露,但那其实是罂粟的汁液……他不可能摆脱罂粟带来的瘾,只能乖乖替我做事。五甘露珍贵至极,做成之后,仅有一粒,我怎会舍得给他吃呢。”

    鲁骅的家人听到这话,哭骂道:“洪婆,你不得好死!”

    鲁婷也说:“爹爹曾还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你当年的一饭之恩,我们还对你十分感激,却不料……你,你竟恶毒至此!”

    洪婆不为所动。

    蔺伯钦有一事不解,他问:“你肺不好,鲁骅心不好,为何要斩断那些孩子的双手?”

    “大人在清远县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食肺狗的传闻?”洪婆冷冷的瞥他一眼,“我的狼儿要吃东西,它也很饿……且鲁骅拉拢了蒋氏,总得给蒋氏一个想头。让她误以为自己吃的罂粟丸是五甘露,而五甘露又有五行幼子的手骨……呵,不过是个心理慰藉罢了。”

    蔺伯钦面沉如水。

    他算是知道了,洪婆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骗,她根本就没打算用密宗法门去医治蒋氏、鲁骅,这些人都只是为了帮年迈的她行凶的棋子。

    洪婆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是褐黄色,血管突起,指甲发黄,满是摺皱。

    “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没想到鲁骅失手了。他早就看中了刘大婶的外孙,当晚顺利将孩子掳走,却没想到,在黎明时分,蔺大人提着灯笼出现,他怕事迹败露,只好带着心肺匆匆离开现场……哎,我狼儿晚了一步,没有吃尽双手,差些还被蔺大人捉住了。”洪婆说到此处,蹙眉叹息,“当我听他如此说的时候,就知道,鲁骅不能活在世上。我对他说,他的心疾已被治愈,但要进行阿毗晒噶前去极乐往生之地,一生侍奉金刚上师。鲁骅是虔诚的教徒,他听我的话,写好遗书,带着秘密追随金刚上师去了……”

    众人闻言,不知怎么评论。

    是洪婆洗脑的功力太厉害,还是鲁骅太愚蠢,如今都没了意义。

    洪婆咳嗽道:“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我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因此我不得不亲自下手……但没想到,崔大爷反应很快,我的狼儿没有得手。”

    蔺伯钦想到被狼咬伤手臂的崔家囡囡,迟疑片刻。

    他沉声问:“所以,五行转经轮是你给鲁骅的?”

    “你怎么知道五行转经轮?”

    洪婆微微一愣,复杂道:“我交给鲁骅的时候,他藏的很好。”

    楚姮听到这话,得意的朝蔺伯钦眨了眨眼。

    蔺伯钦当做没看见。

    他侧头,冷声对洪婆说:“正是因为发现了此物,才能找出洪婆你。”他语气一顿,颇具调侃的意味,“可能是受金刚上师的指引。”

    “你胡说!”

    洪婆勃然大怒,要不是行动不便,他都要冲上前掐蔺伯钦脖子了。

    因为激动,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仿佛肺都要被咳出来。

    蔺伯钦并不在意,他淡声道:“洪婆,说一说五行转经轮的作用吧。”

    洪婆冷笑,她言语中对自己十分自豪:“我熟读密宗经书,是用不着此物的。只有鲁骅,他背不来密宗经文,为了洗涤业障,才会用转经轮来代替诵经。”

    “所谓金刚上师,只留给你一本密宗佛书,你就对此了如指掌?”

    “那是因为我肯钻研。”

    洪婆哼了一声:“在安业年间,密宗并没有被禁。我趁此留下了许多关于密宗的书籍……后来高宗皇帝大力封禁密宗、打压密宗,我一直将这些书藏在家中地窖。更何况,当年望州天高皇帝远,所谓的被禁,也不过是看自己藏的好不好罢了。”

    蔺伯钦冷冷的扫视她:“光是私藏禁书这条罪,你便会处以绞刑。”

    洪婆神色略显癫狂和自傲:“金刚上师会庇护我的灵魂,我经阿阇梨亲自灌顶,即便肉身得到损坏,灵魂也会长留世间。”

    蔺伯钦当然不会相信这些。

    他甚至觉得洪婆已经病入膏肓,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洪婆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眼泪说来就来,竟涕泗横流,哭的瘫在地上:“我的狼儿……我的狼儿死了!”她扭头阴测测的看向萧琸,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索命梵音,“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尔有众生造诸恶业,生在无间黑暗之处,大地狱中受诸苦恼……”

    萧琸蹙眉,很不喜欢这洪婆的眼神。

    谢落英这时竟上前一步,侧挡在他身前,似无意之举。

    洪婆念完了咒,看向蔺伯钦:“反正我的肉体不会存留世间,但请大人将我与狼儿合葬。”

    蔺伯钦想到早已死透了的癞痢狼,点了点头。

    洪婆难得的浮现一个欣慰的笑容,她的面目看起来也和善多了。

    她道:“狼儿是我以前在山上捡的,它奄奄一息,得了重病……我将它带回家,仔细医治,虽然命保住了,但它的癞痢却一直好不了,看起来十分奇怪。都说狼凶狠无情,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也只有狼儿……它呀,比人好多了。”

    想到狼已死,洪婆又垂首哭泣。

    蔺伯钦心底很复杂。

    洪婆不知悔改,并不惋惜那些风华正茂死去的孩子,却惋惜她的狼。

    这是怎样的一副冰冷心肠。

    洪婆这时“咳咳”的咳嗽,她几乎要咳断气了。缓了半晌,才望着公堂两侧的明明灭灭的蜡烛,说道:“我曾接生过一百零七个孩子,见惯无数生之希望……而今,我的肉体也即将逝去,除八十亿劫生死之罪后,生极乐世界,一生成佛。”

    “成不成佛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难逃大元律法惩治。”胡裕离她近了些,忍不住说道。

    洪婆看了眼胡裕,咧嘴一笑,皱纹如菊花一般凑在脸上:“杨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就像那虎衣明王,以宽容和包容的显现来度化众生。”

    胡裕:“……多谢夸奖。”

    虽然不知道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明王,但最后一句他是听懂了,洪婆在夸他呢。

    洪婆看了眼周围,自知难逃一死,只是她有些不甘心。

    她咳嗽了一会儿,对蔺伯钦嘶哑的说道:“我们密宗,以密法奥秘,不经阿阇梨亲自灌顶,不经阿阇梨亲自授三昧耶戒,并持执不怠,不经传授不得互相传习,及显示非密宗信众,内部之间绝不会走漏消息。如今密宗被禁数十年,蔺大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你也翻看了禁书?如此说来,作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蔺大人是不是也要受绞刑?”

    蔺伯钦并没有被她的话吓到。

    而是说:“我会知道密宗,是因为苏钰。而苏钰不足十二岁,即便看了禁书,也不受律法惩处。”

    洪婆语塞。

    她识人甚精,蔺伯钦会不会说假话,她还是看得出来。

    思及此,她扭头看了眼苏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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