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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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如此的。此刻，楚今朝是完全体会了当初盛京被围时的，承宣帝所面临的二难选择。
　　不多时，一身红色戎装的穆钦予出现在城楼。她手执着那张招降白绢，展示开来，然后当场将之撕了个粉碎。片片碎绢随着凛冽北风飘洒，融于雪色之中，有一片甚至被卷至了楚今朝的面前。楚今朝轻轻抬手，将那一片碎绢握于手中。她的心里也跟这碎绢一样，裂成无数，然后跌落在冰冷白雪之上。
　　“楚今朝，你枉为楚姓！”
　　士兵的振奋吼声逐渐弱下，一个清脆的声音穿透着旗风破空传来。楚今朝还在伤感悲哀中未曾回神，就被这一声高喝喝出了一个激灵。
　　她抬头望去，只见皑皑白雪绵延的城楼之上，军旗飘飘，穆钦予一身红衣立于高处，端的是遗世独立，耀眼非常。她纤纤细指正遥遥地指着城楼下的自己，破口怒骂着：
　　“想你史学世家楚氏，世承皇恩，代代忠良。天下归穆，穆戒于楚。国之将衰，你不思忠言劝谏，反而谗言祸国；国之将亡，你不思以身报国，反而贪生卖主；国既已陷，你不思发愤复国，反而离间故国。你倒戈相向，为虎作伥；你陷害忠良，残杀无辜。你手上沾了多少我大兴将士之血，倾尽北江之水也难洗净！我大兴向来只有战死的将士，绝无投降的懦夫。寡廉鲜耻道德全无的你，有什么资格劝降我们？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我大兴真正的子民！”
　　一番数落斥责，说的楚今朝面色红白交错，仿佛被无数人指着鼻子痛骂着。她并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但那是别人，无论他们怎么说她，她问心无愧，都可以坦然面对。唯独对于穆姓人，她做不到理直气壮。
　　穆钦予言毕，跳下城楼，取来鼓槌，咚咚地擂响战鼓。战鼓起落中，穆钦予的声音依然陆续传来。
　　“我大兴子民，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定要战死在沙场。我大兴子民，就算去了九泉之下，也仍旧是响当当的男儿汉！楚今朝，你且好生苟且活着，否则，他日黄泉相见，我旌旗十万，叫阎罗王也不敢收容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娃娃的地雷。
　　这时候收到霸王票，真是太大的鼓励了：…）

☆、攻城

　　伴随这战鼓，晋州城门缓缓开启，里面冲出一队奇兵，个个精神抖擞，呼喊着“杀”。他们见人就砍，不惧死，不后退，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最先与他们相接的正是楚今朝自己。她见势不好，迅速指挥部队让开通路，避免与之硬碰。但在对方高昂的士气和凌厉的攻势之下，她的士兵仍是措手不及，被冲散了阵形。楚今朝指挥着将士继续分散，然后又兜圈在城楼前方重新集合起来，断了这路先遣骑兵与城中后援的接应。于此同时，她又分出两路侧翼，一路走陆地，利用大木攻城门；一路走天，搭云梯攻城楼。
　　她这边攻势一起，晋州城楼上顿时滚石如雨，箭矢如蝗。但大抵晋州已经被围多日，兵器不足，不足以支撑太久。他们阻止了楚今朝第一波进攻之后，第二波就再难维系了。城楼被很快打出了个缺口，已有身手矫健武功高强的士兵杀上了城楼。
　　这边穆钦予一见城楼出现缺口，斗志一起，战鼓擂得更起劲、更密集了。咚咚咚，敲的人心振奋，敲的人两眼发红，敲的人只知前进，绝无后退。
　　攻上城楼的几个士兵很快又在城中将士的拼死反抗之下退了回来，但已经被打出缺口的城楼也阻止不了多时。更多的大中将士攻上城楼，就算鼓声再能震天，就算将士士兵再高昂，没有了兵器没有了力气，也是惘然。
　　楚今朝这边一直留神着鼓声，咚咚咚的鼓声敲了近两个时辰，已经渐渐弱了下来，却依然不示弱地持续响着。
　　城楼之下尽是尸体，大兴的、大中的，填平了护城壕沟。沟中的水流出来，血水满地。楚今朝闭了闭眼，将指挥令旗交给副官，借着最近的云梯，抢先蹬蹬地直上城楼。
　　她才上城楼，就看到一羽箭矢朝正擂鼓督战的穆钦予疾射而去。大惊之下，她连忙踢出脚边大刀，将那箭矢半路截下。
　　“不可伤她！”
　　手下将士立刻明白，活的主帅可比死了的主帅价值高。当下就有两人跃出，杀向护卫已经寥寥无几的穆钦予，想要生擒了她。
　　但穆钦予也绝不示弱，她手下的将士更是拼死保卫着她和战鼓。
　　城楼的混战才刚刚开始。
　　从楚今朝跳上城楼，她就成了晋州士兵的众矢之的，而她的部下则都朝着擂鼓的穆钦予进攻，两方在城楼上狭路相逢。楚今朝即使会武功，但是人一多，空间不足，也着实有些吃力，最后对着杀红眼的士兵，基本上都是混乱厮杀了。
　　晋州城已经守不住了，如今不肯放弃的士兵只是负隅顽抗着，只因为穆钦予的战鼓未歇，只因为催战的军令还在。楚今朝并不想伤害穆钦予的性命，但如今这场战争基本都系在她一人身上了，就算楚今朝有心要留她一条生路，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楚今朝心里也知道，穆钦予根本就没有想过在这一战中活下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两柄鼓槌已经染了鲜血，楚今朝初始以为她是受了伤，后来才知道原来因为她好不停歇地擂鼓两个时辰，早虎口破裂，沁出血来。她不予包扎，依然用力擂着，伤口越来越大，渗出的血自然越来越多，染红了鼓槌。
　　她周围的士兵已经倒下一大半，晋州的士兵已经要杀过去了。眼见着她危险至极，楚今朝心中不忍，反越过众人去要护着她。底下众将不敢伤楚今朝，只得放过穆钦予。但晋州的士兵却不领情，反过来对付楚今朝。
　　楚今朝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边努力应付着，边劝着前面的穆钦予：“公主，晋州已破，你停手吧。”
　　穆钦予不语，反而鼓起力气更快地敲着战鼓，用实际行动证明着，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最后一个将士，他们也将护城到底。
　　她的行为无疑是鼓舞了晋州将士，当下杀敌的更奋勇地杀敌，受伤的也都鼓足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楚今朝却不知该喜该愁还是该感动，她闭了闭眼，道：“公主，楼上楼下尸横遍地，你当真要全城将士都做无畏牺牲么？”
　　穆钦予依然不为所动。那牺牲，怎么会是无畏的？那是勇士的徽章，是忠诚的表现。
　　“钦予！”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穆钦予的战鼓声顿时顿了一顿，但很快气势更甚地擂了起来。她手上的鲜血顺着鼓槌流到地上，她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疼痛，反而随着鲜血低落的节奏，咚咚咚地全部化成鼓点。
　　楚今朝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城楼下，远远地一个人冲破挥着长刀，直破军队而来，冲过那满是混战的战场，一路朝这边直接杀过来。一柄长刀，鲜红中透着原本的雪亮，所过之处，尽是哀声喊叫。
　　他头发散落，几近疯狂，一路势如破竹，突破重围，周遭的士兵一时居然不敢靠近，主动为他让出一条通道。他来势极快，很快就来到了城门，踏着城楼之下满堆的尸体，很容易就翻上了已经被摧毁的城楼。而在他翻上城楼之时，很快判断出离穆钦予最近的楚今朝非晋州将士，于是大刀挥出，朝楚今朝砍去。
　　楚今朝还在猜着此人是谁，冷不防这一刀来势如此之快，眼见着有些应付有些吃力，举刀欲架住，哪知对方力大无穷，她被这一刀震得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手中兵刃。但与此同时，刀上压力忽地一轻，却是有人前来援助，帮她分担了一半的力量。那人接下一刀后，也立刻明白了对手的厉害，当下将楚今朝一扯，要扯至身后。哪晓得楚今朝见有了帮手，心中稍宽，根本无意躲在他的保护之后，反而再次握紧刀柄，与他合力并肩作战。
　　惊讶之下，那人不禁“咦”了一声。
　　楚今朝本是全神注意着对手，却不妨这轻轻一声差点让她的心脏都蹦出来。但战已半酣，对手太强，她无暇分心去想那熟稔至极的声音，到底是出自于谁，为何她听到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没空去看帮手是谁，却是逐渐猜到了大力士是谁。
　　肃慎皇帝尉迟涟。
　　两年多前，大兴还是大兴时，他也还只是个皇子。盛京陷落后，段怀瑾率兵攻打北江，尉迟涟主张出兵救援，但当时的肃慎皇帝不同意。尉迟涟居然政变夺了父亲的江山，倾举国之力来帮助晋州死守北江。南浦云围攻肃慎比他撤军自救，也有军情传来说两军已经交手了。那他现在出现在这里……
　　难道南浦云竟出了什么意外？
　　鼓声忽然咚的一声停了。楚今朝愣了一愣，手中的刀也跟着慢了下来。激战之中本是凶险，但尉迟涟似乎是比她受到的冲击更大，竟然猛地收刀回头，朝穆钦予奔过去，丝毫不管身后的刀与剑。
　　楚今朝跟着望去，只见穆钦予双手血淋淋地，两柄同样染血的鼓槌掉落在她身边，而她居然还试图要去捡起来，继续擂鼓。
　　“钦予，钦予……”尉迟涟杀开她身边的敌人护住她，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大中士兵还要上前，楚今朝一跃过去，横刀阻住他们，竖眉怒喝：“谁敢违反命令？”
　　她明明下令，不准伤害穆钦予。
　　砍伤穆钦予的那名士兵顿时收刀回去，恭恭敬敬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后，道：“末将知罪。但皇上御驾在此，必须保证绝对安全。”故穆钦予宁死不停，不得不杀。
　　皇上？
　　楚今朝闻言，瞬间回想起让自己心惊肉跳的那一声“咦”。难怪如此熟悉，难怪如此反感，居然会是……
　　段君铭。
　　也对，能让人这么反感的，也只有他了……
　　“今生既已生在帝王家，来世，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已经被提醒御驾在此，本要上前拜见，身后忽然传来这微弱的声音，楚今朝一惊，也顾不得旁边的段君铭，直接朝穆钦予奔去。
　　“闪开！”尉迟涟以为是要来拿他们的，一声喝下，大刀一扫，阻止一切靠近他们的人。楚今朝才要后退避开，身后却有人比她更快地拽着她往后扯，助她避开了尉迟涟的攻击范围。
　　回头看去，敢这么直接拉扯她的，除了段君铭又能是谁？
　　但她现在真的顾不了他，没有道谢，没有礼节，什么都没有。她只想到，有段君铭在此，没他的命令，士兵不会再敢攻上来。那么穆钦予暂时是安全的。只要暂时安全就好，她要救她，一定要救下她！
　　“当初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尉迟涟颤抖地问着，满是遗憾与懊悔。
　　穆钦予却微微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想碰一下他的脸庞，最后也无力举起。尉迟涟连忙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在颊边印出一道鲜红的手印。
　　两人四目相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天地似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楚今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虽然不知道情况，但约略也明白了情况，心中的沉重更重，却也更加无力。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风中传来又轻又柔的一声“傻瓜”，然后一切，真的再也没有声音了。
　　楚今朝全身无力几乎就要跌坐在地，身后无声地靠过来一个人，接住了她的重量。身体的契合，让她想也没想地，习惯地就将之交给了他。
　　“将军，北城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