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刚课上发生的事,陆封寒问:“为什么选择开源?”
祈言认真想了想:“告诉傅教授的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曾经有人告诉我,虽然现在信息已经非常发达了,但在很多偏远的行星,依然很难获得资源,特别是学术资源。”
祈言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语速有些慢,“同一个问题,勒托的科研工作者有成熟的体系,有最好的模型工具,很快就能获得成果。但偏远行星的人,他们一样很聪明,也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却因为缺乏好的模型和工具,导致解决问题的时间延长了很多很多。”
“可是,人一辈子的时间太短了。所以我想,将PVC93模型在星网上开源,让需要的人都可以使用,这样,或许能够为极少数的人节约一点时间。”
陆封寒看着将想法认真告诉自己的祈言,一时间,心里不自觉地软了一下。
又觉得,他的眼睛,实在太干净了。
这时,有人声随着风零零碎碎地传过来。
陆封寒耳力绝佳,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握了祈言清瘦的肩,脚步一转,便将人推到了粗壮的树干后,藏住了身形。
同时,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嗓音低沉:“嘘——乖,先别说话。”
说着,视线如鹰般,朝不远处看去。
或许是怕他走动,弄出动静,祈言跟陆封寒靠得极近,甚至像被制在了对方的怀里。
搭在肩上的手掌热度明显,让祈言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陆续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这起事故中的悬浮车的行驶数据我已经做完了分析,我可以很明确地做出结论,这辆悬浮车配备的自动驾驶系统,在意外发生的三天前,就已经有了被入侵的痕迹。”
“……是的,我确定这是一场蓄意谋杀!针对的,就是车主迪森……”
祈言小心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缩回来。他身体前倾,贴近陆封寒的耳朵,小声告诉他:“正在通话的人叫蒂莉娅,三十九岁,是图兰的老师,主要研究方向是全自动化操纵系统,实验室在C…71号楼,917室。”
等他说完,陆封寒偏过头,对上祈言的眼睛,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研究前几天刚出过一个成果,刚刚在学术管理办公室,他们把我做出来的模型登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蒂莉娅的照片和个人信息。”
陆封寒跟着回忆:“时间不足三秒?”
“可我看见了。”
“看见了,所以记住了?”
“嗯。”
似乎是通讯的另一方说了什么,蒂莉娅沉默了许久:“所以,你是让我将得到的数据分析结果彻底删除?”
“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隐情,我只知道,这个人是被蓄意谋杀!”
通讯挂断。
蒂莉娅五指将棕色的头发往后梳,似乎是呼了口气,随后从偏僻的拐角走出来,快步离开。
祈言问陆封寒:“你认识‘迪森’?”
他听见蒂莉娅提起了这个名字。
“勉强算认识。”
陆封寒正在回想昨天文森特报给自己的信息。
现前线代理总指挥怀斯曾经的上级迪森,在三个月前调回勒托,一个月前,死于悬浮车事故。
蒂莉娅负责这起事故中的数据分析,或者,是从哪里拿到了那辆悬浮车的数据,而得出的结论是,有人入侵了自动驾驶系统。
“陆封寒,疼。”
陆封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祈言的肩膀,有些没轻没重。
把小娇气弄疼了。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陆封寒往后退了半步。
有片树叶缓缓落在祈言肩上。
脖子被树叶的边沿蹭到,祈言歪歪头,“有点痒。”
“别动,”陆封寒伸手把树叶拿下来,收回时,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祈言颈侧白细的皮肤。
这一瞬,仿佛是本能地想掩饰什么,陆封寒拿叶子的手垂到身侧,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垂眼看着祈言,轻笑:“惯会撒娇。”
第十四章
晚上从学校回家,祈言径自上楼去洗澡。
没有开灯,陆封寒长腿懒散分开,坐在沙发上,手里随意抛着祈言刚从路边捡回来的椭圆小石头。
抛了几下后,他将冰凉的石头握在掌心,拨了文森特的通讯。
通讯很快连接。
“指挥?”
听见文森特的称呼,就知道他旁边没别的人,说话方便。陆封寒便毫不遮掩地直入正题:“你可以黑进图兰内部系统吗?不用做别的,只需要在某一台光计算机里,找到一份资料。”
文森特沉默好几秒,才问:“指挥,我以前到底是给您留下了多么良好的印象,才让你觉得我有黑进图兰内网的本事?”
陆封寒:“不行?”
“当然不行!虽然男人承认自己不行是一件涉及尊严的事,可是,这真不行!”
文森特迅速给陆封寒做科普,“你知道的,我以前在第一军校念情报搜集,那时候,不是经常有入侵星网的实战模拟吗。好兔子都只吃窝边草,图兰就在河对面,不吃白不吃,大家当然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图兰的内网逛逛,时不时还有偿为图兰提提防护意见。”
“后来吧,图兰的人可能被我们三天两头去逛顺便还讹钱这种行为搞烦了——我就说,把握这个度是很重要的!”
他感叹完,又接着说:“图兰一烦,又有钱,就去找人重新给内网设计了防火墙。这堵墙实打实得牢固,从此以后,我第一军校情搜专业,不得不忍痛含泪,绝迹图兰!”
陆封寒一针见血:“只吃窝边草是假,看图兰给钱大方才是真的吧?”
文森特努力挽回尊严:“指挥,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是互利互惠。好歹我们找到的那些需要修复的漏洞,都是很关键的。图兰树大招风,内网一天总会被攻击九次十次的。”
陆封寒再次确认:“真进不去?”
文森特确定:“真进不去,搭防火墙那个人段位太高。”他又奇怪,“指挥,你是要查什么?”
陆封寒把今天听见的消息大致说了说,“一个月前,迪森的死,正好与前线大溃败同时发生,他带去前线的怀斯又当上了代理总指挥,很明显,不只是我们注意到了。”
“你是说,有人也注意到了其中的猫腻,悄悄拿到那辆悬浮车的数据,正在暗地里调查。确定是谋杀后,又因为发现牵涉过深,所以要求图兰那个老师把数据全删了,当没这回事?”
文森特说完,不无讥讽地道,“一支人人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的远征军,让这么多势力算计来算计去,还真是有面子。”
陆封寒眼神如覆了霜的刀刃般,又抛了抛手里的石头。
文森特没忍不住:“前线的炮口对准反叛军,每个人,就差拿自己当盾牌,保护身后的群星。勒托这帮人倒好,一边笑眯眯的,一边把槍口都对准身边的人。指挥,等你回前线的时候,记得捎上我,勒托这地方,累得慌,待久了折寿。”
“等着。”陆封寒等他抱怨完,刹住话头,“先不说了。”
通讯挂断的同时,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随后,楼下的灯都被打开了。
祈言才洗过澡,裹着宽松的真丝睡袍走过来,他身量高,清瘦,肩膀显得纤细,脖颈的皮肤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润泽。
陆封寒眉却一皱:“脖子怎么了?”
祈言颈侧红了一道,格外刺眼。
对比了位置,“是在学校被树叶——”
用“刮”用“划”都不恰当,很明显,树叶边沿没那么锋利,陆封寒只好退而求其次,“被树叶蹭的?”
这都多久了,还没好?
那树叶有毒?
祈言把手里的愈合凝胶递过去:“要擦擦药,痒。”
陆封寒走近,将透明的愈合凝胶涂在上面,鼻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水汽。
似乎只是随口问:“以前是谁给你涂药?”
祈言微微侧着头,回答:“保姆机器人。”
不是外公外婆,也不是别的人,而是,一直由保姆机器人照顾?
陆封寒自然地顺着问下去:“那为什么不在家里也配一个保姆机器人?”
“不安全。”祈言等陆封寒收回手,拉好自己散开的领口,“而且有你。”
听出话里的理所当然,陆封寒没有不悦,反而挑唇笑道:“这倒也没错。”
涂完药,祈言却没马上走开,他非常直接地问陆封寒:“如果你想进图兰的内网,我可以。”
陆封寒眸光微沉。
被人说破目的的感觉并不算太好。
神情不动,丝毫看不出陆封寒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想了些什么,只听他回答:“那先谢了。”
两人到了书房的光计算机前。
看祈言有条不紊地打开机器,输入一连串的指令,无数页面在眼前飞快闪过,陆封寒靠坐在桌沿,目光落在祈言白皙的发旋,闲聊般提起:“上次来的那个人叫文森特,以前在第一军校学情报搜集。他说图兰重新建起来的防火墙很牢固,他进不去。”
祈言敲指令的手指一顿,有些没想到陆封寒会说起文森特。
他回答:“设计这个防火墙的人叫奥古斯特,他告诉过我他在程序里留的后门在哪里。”
奥古斯特?
听语气,似乎关系不错。
陆封寒没来由地,对这个只知道名字的人产生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敌意,故作不经心地问:“你认识的人?”
此时,祈言已经靠留下的后门进到了图兰的内网,并顺利登入了蒂莉娅的光计算机。
他一边回答陆封寒:“嗯。”
想了想,又补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陆封寒之前那丁点敌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是手下败将。
“蒂莉娅已经将所有数据清除了,不过都可以恢复。”祈言将数据复制了一份,从图兰的内网退了出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蒂莉娅检测了悬浮车的整个自动驾驶系统,发现事故三天前有入侵痕迹。”
祈言标出一段异常数据,告诉陆封寒,“这里,这个被植入的微型程序叫‘引线’,非常隐蔽,常规检测找不出来。蒂莉娅专业水平应该非常不错。”
“引线?”陆封寒右手撑在桌沿,左手搭在祈言的椅背上,俯身近看祈言标出来的那段数据,“作用是什么?”
显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在明暗间,多了几分深刻与厉气。
因为这个姿势,陆封寒靠得太近,祈言手指蜷了蜷,隔了两秒才回答:“‘引线’最初出自反叛军,是反叛军用来狙杀黑榜上的人的。一旦植入自动驾驶系统,那么,反叛军可以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全盘操纵这辆车,将谋杀伪造为普通的悬浮车事故。”
“还轻易不会被发现?”陆封寒侧过脸,看向祈言。
太近了。
祈言避开陆封寒的目光,看向屏幕:“对。为了防止被联盟破解,‘引线’一直掌握在反叛军手里,没有流出。”
这就意味着,迪森的悬浮车事故,是反叛军动的手。
假设,迪森就是在前线为反叛军提供了跃迁点坐标的人。
但,死无对证。
并且,如果迪森就是那个叛徒,那么,已经成为了前线代理总指挥,一上任就带着远征军退守都灵星、向反叛军出让了二十三颗行星的怀斯,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会不会也有可能,迪森不是叛徒,只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灭了口?
见陆封寒正垂眼思索,祈言坐着等了等,隔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开口:“我要去睡觉了。”
陆封寒还没完全回神:“这么早?不过也可以,早睡早起身体好。”
祈言半个人都罩在陆封寒身影下,一动,两个人就会碰到。
他不得不提醒:“你先让开。”
“什么?”陆封寒彻底回神,才发现,自己撑在桌上的手臂和松松搭在椅背上的手,围成了一个半圆,将祈言拢住了。
而祈言像个小动物,被圈在中间,颇有些坐立不安。
陆封寒这才站直:“要去睡了?”
“嗯,昨天晚上睡太晚了,困。”
目光在祈言颈侧一扫,见红痕淡了,陆封寒答:“好,明天叫你起床。”
六号有一堂公共大课,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教室里,座无虚席。
祈言按照个人终端收到的座位编号,找到位置,跟陆封寒一起坐下。
夏知扬和陈铭轩就坐在前面,见祈言来了,精神满满地转身打招呼:“早!”
祈言因为才吃了药没多久,恹恹没什么精神,只简短应了一句。
夏知扬看出来,问陆封寒:“祈言病了?”
陆封寒十分敷衍地编了个理由:“他昨晚没睡好。”
祈言悄悄看了陆封寒一眼——他昨晚明明十一点就睡了。
夏知扬对陆封寒说的话总会下意识地信服,没再拉着祈言聊天,凑到一边跟陈铭轩一起打游戏。
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有些吵闹,祈言手支着下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头,便看见一个黑色头发、单眼皮的男生站在一旁。
祈言反应还有些慢:“你叫我?”
“我叫蒙德里安。”来人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一秒没耽搁,“我花了几天的时间,解构了你的PVC93模型,大概理解了你的架构思路。
你放弃了RN3模型里,着重降噪,以损失一部分低质量数据,从而提高数据挖掘的准确度的思路,改为用PVC做基础逻辑,强调数据之间的内在关联性,通过这个方法提高挖掘的速度和准确度。
可是我没能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将PVC改得更加简洁,甚至让它能够在小型光计算机上运行的?”
祈言想了想,觉得离上课时间太短,不一定能说明白,于是提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个人终端号吗,我把我简化PVC的过程发给你,你看看,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提问。”
“可以吗?谢谢你!”蒙德里安没掩饰住惊讶,他原本以为,祈言态度会和看起来一样冷淡,他甚至做好了多来问几次的心理准备。
等交换完终端号的蒙德里安走后,夏知扬又转过来,忍不住唏嘘:“那个人叫蒙德里安,跟我们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