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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玫瑰的故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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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感动地说,“这些年来,是你教我养我,你的命令我一定听从,假使你叫我立刻娶了咪咪,我也一定听。”

“胡说!”他沉声道,“我为什么要令你不快乐?”

我连忙赔笑说:“是,是,我不过说说而己。”

他已经回书房去了。

我叹一口气,觉得太难讨好这个大哥,他那孤僻的性子——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声大作,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急急地站在门外讨糖果。女佣人去开了门,玫瑰站在门外。

我“霍”地站起来,“玫瑰!”

她气急败坏,“家敏,我刚自老房子回来,他们把我的书房拆掉了,我急得不得了,马上赶了来,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什么都可以动,独独那间书房——”

“不不,你放心,他们只是移一移那面墙,那书房是不动的,你千万放心。”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呵。”她像一个孩子似拍拍胸口,“吓坏我。”

她的头发束成条马尾,一条窄脚牛仔裤,一件宽大白衬衫,脸上没有任何化妆,一额的汗,我心痛了,伸出食指替她划去汗。

我低声说:“你说过什么,我都牢记在心,我怎么会忘记,你不放心其他的人,也该放心于我。”

她温柔地笑,倚在门框。我注意到她脚上穿着双旧日本拖鞋,衬衫内没有胸罩,美丽的胸脯若隐若现,我忽然别转了头不敢再看,面红耳赤。

我忽然想起十五六岁的时候,在圣诞舞会中与女同学学跳舞,第一次拥抱异性,感觉相仿,呵玫瑰玫瑰,我为你倾倒。

她侧侧头,问我:“谁在弹琴?”有点诧异,“我从没听过如此感情丰富、冲动、紧张的乐章。”

我答:“那是我大哥。”

“他是音乐家?”

“不,他是大律师,但是九岁开始练梵哑铃,他是个怪人。”我耸耸肩。

“那乐章是什么?”

“你没听过?那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中之楼台会一节,祝英台向梁山伯申诉她已经许配马家了,乐章绷紧哀艳——虽然大哥说听音乐不能这样子理性——”

乐章已经停了,我注意到玫瑰向我身后凝视,我转过头去,看见大哥站在书房门口。他什么时候打开了门?

我咳嗽一声,介绍说:“这是我大哥家明,大哥,这是玫瑰,黄玫瑰——大哥,大哥?”

大哥如梦初醒,轻轻说,“黄小姐,你好。”

我忍不住笑出声,真俗套——黄“小姐”。

但是玫瑰却说:“溥先生,你那琴声……太美丽了。”

我笑道:“大哥,你遇到个知音人了。”

大哥没有回答,他凝视玫瑰片刻,说声“宽恕我”,转头就回书房。我只好代他解释,“我这大哥生性孤寡,别去睬他,来,我送你回家吧。”

“可是他长得不像你。”玫瑰说。

“你也不像黄振华。”我微笑。

“通常人们形容秀丽的女子为‘不食人间烟火’,今天见了你大哥,才知道男人也可以有这种容貌。”

“他走火入魔。”我说。

“他结了婚没有?”

“从没结过婚。”

“可有女朋友?”

“没有女人配得起他。”

“从没有同女人相处过?”

我摇摇头,“没人会相信,从来没有,我怀疑他仍是处男。”忍不住又微笑。

“这是不可能的事。”玫瑰睁大眼睛,“我们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我与他不一样,我这个大哥守身如玉,而我,我只是凡人,我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特别是美丽的女人。”我坦白地说,“美丽的女人永远令我心跳。”

“他难道不觉得寂寞?”玫瑰问。

“谁?大哥?他?有一个时期,为了让我读大学,他工作很辛劳,根本无法结识女朋友,后来事情搁下来,他致力于音乐……我猜他是寂寞的。但他这个人非常高贵,永不解释,亦不埋怨,他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人。为了我,他颇吃了一点苦,但我的生活却被他照顾得十全十美,为了我他没有结婚,现在我自立了,他却又失去机会,我猜他决不愿娶个十七八岁的无知少女为妻。”

“但很多女孩子会喜欢他。”

“她们哪里懂得欣赏他,”我说,“此刻香港的女孩子人生最终目的不过是坐一部司机接送的平治房车。”

“这样的愿望倒也容易达到。”玫瑰微笑。

“于是大哥也没有与女人相处,他是异常清心寡欲的一个人,你知道吗,每个星期天早上他练字——”

“练什么体?”

“瘦金体。”

玫瑰沉默。

我们趁着月色在浅水湾喝咖啡。

我滔滔不绝对玫瑰诉说关于大哥的事。

“——女人们又不高兴去钻研他的内心世界,她们只知道他有一份好职业——如此而已。他的好处不止印在卡片上的头衔,况且大律师根本不准在卡片上印头衔,卡片上只登姓名地址电话。”

玫瑰叠起手,将下巴枕在手上。

“渐渐他就不去找对象了,几次三番对我说,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他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又不能帮他,他越来越沉默。”

玫瑰抬起眼,“那也不然,他并不沉默。”

“为什么?”我诧异。

“他的心事全在他琴声里。”玫瑰问,“你没听出来?”

“什么?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你留意听一下就知道了。”

我侧头想了一想,玫瑰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心又细,呵呵,她听懂了大哥的琴声。

过一会儿她说:“方协文明天到香港。”

“不要怕他。”

“谢谢你,家敏。”

“我会支持你。”我说。

方协文这个人,正如黄振华所形容的一样,是个绝望的人物。

他肥胖,不修边幅、笨、迟钝,连普通的社交对白都说不通,夹在黄家一群玲珑剔透的人当中,根本没有他立足之处。他大概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更加放弃,不住地用一条皱腻的手帕抹汗,身上穿美国人那种光滑的人造纤维料子的西装。

方协文的西装领子还宽得很,胡乱缚条领带,足有四寸阔,一双皮鞋的头部已经踢旧,袜子的橡筋带松开来。

香港一般的银行小职员都还打扮得比他入时、整洁,但他像所有在外国小镇住久了的华人一般,言语间还处处要透露他的优越感,一切都是美国好,美国人连煎一条鱼都好吃点,美国的月亮是起角的。

但我并不耐烦与他争执,何必呢,他是一只住在井底的青蛙,只要他高兴,管我们什么事。

我心中只是暗暗吃惊玫瑰竟会与这样的一个男人度过十年。

方协文跟玫瑰母女根本扯不上关系,从头到尾。他是局外人。

正如黄振华所说:“小玫瑰竟会有这么一个爹。”

方坚持不肯与玫瑰离婚,他还想控制玫瑰,希望她跟他回去。

玫瑰的神色很冷淡平静,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方:“我不离婚,你仍是我的妻子。”

玫瑰:“没有可能。”

方:“孩子是我的。”

玫瑰:“整件事是没有可能的,我即使死在你跟前,也要离婚。”

我可怜方协文。

他还想说什么,黄振华已经阻止他:“方协文,一个人见好要收手,玫瑰已经付出给你,她一生光阴中最好的十年,请问你还有什么不心足?她跟你在一起根本是一个错误,你应当庆幸你有过与她共同生活的机会,适可而止。”

黄振华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铁青,黄太太在一边暗暗摇头。

玫瑰站起来,“家敏,麻烦你与我出去兜兜风。”

我陪她把车驶往石澳。

在沙滩上坐了很久,她才抬起头来,以一种极端迷茫的声音说:“怎么我会跟这个人结了婚?怎么又会跟他共度这许多日子?”

我并不知道答案。

早餐桌子上,我跟大哥说起这件事。

我说:“月老是很恶作剧的,专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玫瑰这些年来,日子不晓得怎么过。”

大哥喝着矿泉水问:“你现在算是她的男朋友了?”

我苦笑,“我有这样的福气吗?”

大哥不出声。

“你认为她怎么样?”我问。

“美丽。”

我点点头,“令人心悸的美,三十岁了还这么美。”

“三十岁是女人最美丽的时间。”大哥说。

我接下去,“如一朵盛放的玫瑰,因为知道她马上要凋谢了,额外凄艳,我简直受不了这一击,她的皮肤略为松弛,轮廓却完美如初,疲倦的神态,仍然带点天真的语气——但愿我有资格看着她老。”

大哥不出声。

我完全受玫瑰迷惑,大哥知道。

我说:“大哥,也许你会不耐烦照顾一个这样的女子,但——”

大哥打断了我的话,他站起来出门上班去。

我怔住在那里,或许他不赞成我与玫瑰来往,因他自己过着冰清玉洁的生活,对别人的感情纠纷并不表示同情。

方协文被赶到旅社去住,黄振华气愤这个老实人给他无限的烦恼。

黄太太觉得黄振华大势利。而我,我要向玫瑰求婚。

黄振华说:“我倒情愿她嫁给你,可是她不会肯,她不会给她自己过好日子。”

我微笑,我愿意等。

下班。

大哥不在家。问女佣人,佣人说他外出。

外出?他有十年没外出了。

跟谁?女佣人不知道。

我一个人坐家中喝威士忌苏打。会不会是咪咪有话跟他说?多年来他当咪咪是妹妹一般。想到咪咪,我心中害怕,沉默良久。

她现在怎么了?跟什么人相处?

看完电视新闻,挨到吃晚饭,觉得无边的寂寞。

离开咪咪是非常不智的,我们志趣相投,青梅竹马,一切都有了解默契。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好妻子,我们俩轻易可以白头偕老,过着平静愉快的生活。

平静。

愉快。

做人不应再有苛求,但是我竟会放弃咪咪去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虽然没有身败名裂,却也焦头烂额,但现在我已经不能再迁就于玫瑰以下的女子。

我忽然明白,遇见玫瑰乃是我毕生最大的不幸。

大哥回家的时候,苍白的脸上带一抹红润,像是喝过酒来。

我意外问:“跟朋友出去?是同事吗?”

他柔软的头发有一绺搭在额角,他轻轻抚平,带点犹豫。

“不想说拉倒,”我笑,“咱们兄弟最好对调,从此以后我在家喝酒,你去活动活动。”

“我要睡了。”

我深深叹口气。

大哥是我所知道唯一称得上动人的男人,他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神情,形容不出的含蓄与忧郁。细心的女人看了,母性全部被激发出来,无可抗拒,但这个商业社会的人粗心大意,他的优点乏人发掘。

黄家的老房子装修进行火速,我出去看过,已经办妥了家具,做得七七八八,维持着原来的神髓,再加翻新,看上去不知多舒服。书房却没有动,一面墙改过,近屋顶处,一排酸枝木通,增加不少气氛。

我很满意。

工人告诉我一星期后可以搬进去住。

这一连串日子内的变化大过以往那十年,都是为了玫瑰的缘故。

一连好几天,我想约玫瑰看新房子,都找不到她。

我问黄太太她是否出门去了,她又不说。

“她人在香港,但这一个星期,我们几乎没有看见过她。”

“是否因为方协文给她麻烦,她避着他?”

黄太太沉吟,“不会,她从不怕方协文。”

“他不会怎么样吧?”

“自然不会,你放心,她仍然回来睡,不过早出晚归而已。家敏,你少疑神疑鬼。”

“请她与我联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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