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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诸葛亮传(I-V5部全)-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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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其实早就死了,命运在某个悄然的时刻执拗地变了脸,没遮拦的快活、不修饰的梦想,都属于明亮的青春,就是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他把笔缓缓搁了,抬头时看了一眼姜维,本来很不想说,沉默了很久,到底以为非说不可,说道:“伯约,你的家人有消息了。”

惊喜的笑从姜维的眼睛里飞出来:“真的?”

诸葛亮腾出那只支撑书案的手,把司马懿的信拈起来:“司马懿知道你在我军中,把你家中消息传递来了。”

信歪歪斜斜地递到姜维的手里,姜维急不可耐地拽了过来,先擦了擦眼睛,以让那视线能清明如镜。一颗心紊乱如敲错了节律的破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跳得反而更快了。

关于姜维家人的消息附在信的末尾,寥寥两行,便似谁懒洋洋的两声叹息。

信是两张洛阳纸,纤维很细腻,却在姜维的手里越变越重,他终于持不住了,两条手臂重重地垂下,那信在空中飘飘荡荡,很久才落下,又被风吹起来,贴着地面打转。

泪像倒豆子似的砸在姜维的脸上,他睁开满是泪的眼睛,四处地找了找,那人影、文书、帡幪、兵器都融化成一团迷雾,他便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做了很多次也不能厌烦的梦。那梦里总是在一所并不大的宅子里,一阵微风翻过墙垣,吹得青藤垂了头,他在院子里练剑,一扭头,看见窗棂上映着母亲穿梭跳线的身影,织布机吱嘎吱嘎的声音犹如箜篌。白蘋从长长的廊道后走出来,蓬松的长发像水一般撒下去,她用一根玉簪把头发挽上去,便站在晨光中凝视他,很久很久以后,她盈盈一笑,她说:“傻子,你又发呆了?”

那些安静的记忆片段,像水面的菡萏,在他心里悄悄地生长,不声张,不争执,他想起她们,会疼痛,会难过,会担忧。可更多的是温暖和宁静,他见不到她们,却知道她们在那儿,就在那儿,和他顶着同一片天空,经历同样的季节轮回,仿佛就在他的身边。他回过头去,总能看见幽深的巷口一个女子顾盼的目光,可上天竟连这么一点儿的想念也要夺去。

他从痛得发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凄厉的呼喊,仰面倒了下去。

那两张信抖动着飘了起来,信上的墨字簇新如刀刻,一字字令人痛得喘不过气来,说的是天水一带忽生疾疫,姜维的妻母不治而亡。

※※※

“辚辚!”一辆又一辆的押粮车从敞开的营帐外驶出,撵过一行行或深或浅的车辙印。

“加把力!”分发粮草的仓官一面吆喝,一面搦笔在手里一本厚厚的簿册上画个记号。

蜀军各营的领粮兵都依秩序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一个,便去粮仓中领了粮秣,押运上车,各回自己营内,分派灶头按时按人供粮。

“咦,不对啊!”突然地,在这有条不紊的分粮队列中发出一声疑问,正要把粮草装车的和正在排队的都睃了眼睛往那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领粮的将官正满脸不愉地瞪着仓官,拧着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胳膊抡起来足有那仓官的腰粗,看那军阶,约莫是个校尉。十来个小兵随在他身侧,几个正从粮仓里抗粮袋出来,听见校尉疑问,扛着粮草呆在了原地。

仓官正在粮簿上划字,抬起那张细细白白的脸,问道:“哪里不对?”

将官拍拍一士卒肩上的粮袋:“这粮秣的数量不对,凭空地少了一半!”

仓官指指粮簿:“从本月始,各营粮秣皆减少一半。”

“为什么要减少?”将官粗声大气地质疑。

仓官知道这些带兵的将军都不是好惹的主,听着校尉的话里有怨气,因赔笑道:“这是上峰刚定的簿册,我是照指令办事,不是你这一营减损,各营都减损。”

别营的领粮将官听说自己营的粮秣也减少了一半,脑子里的神经被弹了一下,几步跑过来,也不管什么规矩,夺了仓官手中的簿册,核实了几遍,果然是短了粮秣。一时,像热油掉进冷水里,激起灭不了的愤怒来,七嘴八舌地骂将起来。

“怎么短我们的粮,这是哪个混账审的簿册?”

“没有粮秣,弟兄们吃什么,都餐风饮雪么,那还有甚力气决战沙场!”

“给我们把粮秣加足,不然,我们便去告丞相!”

“对,我们去告丞相!”

本在仓曹营内的杨仪听见外边吵闹,几步赶了出来,眼见一群将官和士兵围着仓官吵闹,面色一沉,喝道:“吵什么,军营之中何故大声喧哗?”

“杨长史,”有将官抱拳道,“不知为何短缺了我们的粮秣,大家伙心中不服,要讨个说法。”

杨仪瞪着他们:“短缺粮秣?粮簿已定,诸位当遵从不犯,何故生出违逆之心,在军营中擅作喧哗。”

“可以往不是这数目,少了一半粮秣,不够一月之数,不知是何人所定,这让将士们何以自持?”

杨仪听着驳斥的话,白腻腻的脸皮上涂一层森然的冷意,他阴沉着声音说:“这粮簿是经丞相亲自审定,难道尔等也有疑问?”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讨个说法,满心以为是管粮的仓官克扣军粮,非要撕开那黑幕。哪儿知道一竿子捅下去,偏捅到了捣不烂的硬石头上,此刻是闹也不是,走也不是,僵成了一截截痴呆的木桩。

“都散了,各营领各营粮秣,不得滋事!”杨仪严厉地说,也不再和诸人说话,径直走回了营帐,独留下一群又是气又是窘又是悔的将官和士兵。

※※※

“啪”的一声,刘琰把刀背翻了过来,吹了一口气,那气儿在刀刃上过出一道白印子,像水般化开了。

这可是一把好匕,铸刀的铁取自金牛山,再经蒲元之手冶炼,运用了中原地区刚刚兴起的百炼钢技术,飘发而断,削铁如泥,偏被他拿去做了片肉的工具。

面前的案上搁着一大盘烧得嗞嗞冒油的牛肉,他便握着匕首在牛肉面上磨了一磨,顺着肉的纹理,利利索索地片下厚墩墩的一块,蘸了蘸一只小瓮里的卤水,慢悠悠地送进了口中,还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可这才咀嚼了两口,便似吃了毒药,打着呕吐了出来。

“不熟!”他恼恨地吼道,用匕首敲着盘子边缘,“外边熟了,里边还生着,蠢材!”

在帐内侍奉的一干亲兵都吓得紫了脸,谁不知车骑将军刘琰是出了名的跋扈,仗着和昭烈皇帝的同宗关系,身上有皇族血裔,又是宿臣,全不把一干蜀汉朝官放在眼里。好在先帝和当今天子都恩渥相待,也没想让他建功立业,便当个宿旧贵胄供起来。

他在成都骄横得目中无人,和许多朝官闹得很僵,几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皇帝也嫌他多事,怕惹出是非来,干脆打发他来军前效命,说是随军,其实也就是个闲人。他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既不能上战场摧城拔寨,又不能在帷幄内出谋划策,便坐拥帐中,每日吟赏风物。他素爱附庸风雅,在家中养着伎乐,都是一水儿的绝色女子,专好唱《鲁灵光殿赋》。

奈何军中到底不比在成都的锦绣世界,虽然诸葛亮特意照拂,毕竟苦了些儿,饮不得好酒,吃不得好肉,听不得好曲,每日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些五大三粗的莽汉,半个女人的影儿也没有,动辄还要从一地颠簸至另一地,真损坏了他这把养尊处优的老骨头。他既受了罪,又不是个忍得住的脾气,便要去寻诸葛亮抱怨,诸葛亮若忙得顾不上理会,他便坐在中军帐,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诸葛亮给他许下好处,不然他能耗上一整天,折腾得出入中军的文武官吏回个话也不得安宁。

他讨厌军营生活,蜀军的将士也不喜欢他,嫌他是个累赘,又啰唣又麻烦,若不是诸葛亮再三关照,只怕已有将军对他饱以老拳。

当下里,刘琰觉得扫兴之致,一迭声地乱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肉也炙不好,朝廷白白养了你们这帮废物!”

众亲兵都低了头,也不敢还嘴,心里恨透了这个遭瘟的腐朽老头,一面听着他的絮叨,一面诅咒着他快些滚蛋。

营帐一掀,一个校尉走了进来:“将军!”

刘琰见是领粮秣的校尉回来了,这才放过了亲兵,他乜起眼睛,拿捏出尊贵模样来,从鼻孔里哼出声音:“怎么?”

校尉抹着热汗:“将军,本月的粮秣已领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比以往少了一些。”校尉忐忑地说。

刘琰一睁眼:“少了?少了多少?”

校尉心里发着抖,硬着头皮说:“少了三分,三分之二……”

刘琰一听就来了气,嗓门立刻大了三倍,像雷一样爆开了:“为何少了三分之二?!”

校尉惴惴地说:“本月领粮,各营都减损了一半……”

“哦,各营减损一半,”刘琰摩挲这句话,忽地像蛰了毒蜂般吼起来,“不对,他们减损一半,为何我要减损三分有二?”

校尉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本来我们也是减损一半,可回来时,魏将军把我们的粮秣划拨了一部分出去……”

刘琰像被炸了窝的兔子,叫得面红耳赤:“他凭什么划我的粮秣!”

校尉像顶着暴风雨登山:“魏将军说,说……将军麾下之兵不出战,如今非常时期,该把粮秣送给最需要用的兵,所以,所以他划了过去……”

刘琰气得全身冰凉,扬手把匕首狠狠地砸下去,“当啷”砸出一个小坑来:“魏延,王八蛋!”

诸葛亮把他划归先锋营,让他和魏延同属一营,魏延虽是先锋营将军,却并不真正部勒他,实际上,他和先锋营并没有从属关系。魏延极讨厌这白吃军营饭,却不出力的废物贵胄,他也很厌烦魏延的张扬,两人素日也不来往,见面囫囵打个招呼。刘琰几次向诸葛亮提出要求换地方,可等他刚打个转背离开,其他营的将军闻风来找诸葛亮抗议,说这糟老头前脚进营,他们后脚便横刀出营。便是这般遭着众人的厌弃,他就一直待在魏延的营下。尽管彼此尽量避免冲突,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仇隙日积月累,仿佛两座积蓄已久的火山,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冲决而出。

想着自己白白地受魏延凌辱,刘琰怎么受得住那窝囊气,越发地怒不可遏,将案上的大盘狠狠一掀,一整盘牛肉倒翻而下,硕大的一条肥牛肉直扑在尘土里,“噗”的一声沉闷如一拳打在沙袋上。

“魏延在哪儿?”刘琰恶声恶气地说。

校尉战战兢兢地说:“目下不在营内,他去了中军仓曹营……”

“这口气不能就算了!”刘琰跳将而起,怒火已烧光了他的理智,他大骂着冲了出去。

※※※

杨仪抱着粮簿走进中军帐,诸葛亮并没有伏案疾书,他正在和张钺说话,张钺没有着戎装,只着了一身便衣,却是蛮夷气尽脱,乍一看,像个容色清朗的汉人书生。

“丞相。”杨仪轻轻喊道。

诸葛亮回过脸来:“都分发完毕了?”

“是,”杨仪顿了顿,“只是各营都有些怨言。”

诸葛亮沉重地一叹:“不得已而为之,只望能渡过难关,汉中粮秣顺利运至军前。”

杨仪忡忡道:“岑述前日飞书,说汉中暴雨不断,栈道皆被冲毁,他正想法抢修,也不知粮秣甚时能运到。”

诸葛亮叹道:“岑述只是督粮官,坐纛儿总统汉中的是李正方……”他忽地凝了声色,“再给李严去信催粮,请他务必在六月内把后续粮草运至祁山,军情紧急,等不得!”

“是!”

张钺插话道:“若是能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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