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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诸葛亮传(I-V5部全)-第269章

小说: 诸葛亮传(I-V5部全)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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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上的器皿都丢光了,刘禅气无可泄,双手把住书案的两个脚,丹田里冲出一股凶悍的怒火,绷着满脸的怨毒,手腕猛地用力,正要高举过顶摔了书案,可手臂却似被人牢牢箍住,压得他高举的力量一点点下降。他恶狼似的转过头,却看见诸葛亮深如秋水的眼神。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里有劝诫,有安慰,有怜惜,还有久违的慈爱。

刘禅的手慢慢地放开案脚,他像是被疯狂的愤怒耗尽了力气,一瞬间变得疲惫、颓唐,并且衰弱。他凄楚地、像个孤儿般地问道:“相父,我是不是个蠢皇帝?”

“陛下不是!”诸葛亮坚定地说。

“我是!”刘禅突地扬起声音,声音拔到了最高处,又似承受不住那锋利的尖锐,从高空摔落下来,软软地重复道:“我是……”

诸葛亮轻声安慰道:“陛下不要妄自菲薄,陛下不蠢。”

刘禅酸苦地一笑:“不是我妄自菲薄,是事实如此。相父,你去街巷之中听一听,老百姓在说什么,他们要丞相,不要皇帝……”他萎靡地念着,“不要皇帝……”泪水忍了又忍,还是刺破了眼眶,汩汩地流过他哀戚的面庞。

“他们不要皇帝,这就是民心……”他仰起婆娑泪眼,苦苦地看着诸葛亮,“相父,先帝在时,你和他是季汉的两尊神,先帝不在了,季汉只剩下一尊神,他们都要拜你,拜你……”刺破心口的绝望让他几乎说不下去,哽咽的声音伴着泪水潺潺流出。

他低着头悲哀地哭泣,泪水涌进嘴巴里,苦涩得让他想吐,可他全都咽了。

“先帝,”他喘着气说着这个称呼,“先帝一定也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该选我做太子,为什么……”绝望的情绪让他丧失了理智,他不顾一切地说,“相父,先帝既然倚重你,老百姓也爱戴你,先帝为什么不把江山传给你,偏偏让我登临帝位,做一个百无一用的傀儡!”

这疯狂的话犹如钢刀碎裂的锋刃,在两个人的心上划开长长口子,伤了别人,也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诸葛亮宁静的面孔泛起了一层忧郁的光,微微地叹息:“陛下,臣给你说一件事吧。”他轻扶住刘禅发颤的手,“陛下可还记得你有个长兄?”

刘禅一怔,他知道诸葛亮指的是刘封,可他猜不透诸葛亮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话题,愣愣地没有说话。

诸葛亮并没有等待刘禅的回答,他挽着刘禅在矮榻上徐徐坐下,缓缓道:“陛下应该也记得,十年前,长公子暴卒于宅。”

刘禅当然记得,十年前,被软禁的公子刘封忽然暴卒,死得不明不白,父亲为此昏睡了三天三夜。他虽与这长兄不甚亲密,但他生性容易动情,也大哭了一场,也听说私底下对于公子刘封的死议论纷纷,都说他死得蹊跷,可到底死因为何,却无人知晓。

“但陛下却不知,长公子不是暴卒,他是自杀!”诸葛亮的声音清寒如冰。

“自杀!”仿佛被最冷的冰水浇了头,激得刘禅打了个寒战。

诸葛亮微沉一口气,沉痛而悲切地说:“是先帝劝其自决,更是臣强谏先帝,赐死长公子!”

刘禅浑身发抖:“为,为什么?”

“为保住陛下的太子之位,为异世之后不萌萧墙之患,为季汉基业定下储君之固!”诸葛亮一口气不停地说完,说到末端,余音轻悲。

刘禅呆若木鸡,他说不出话,心里像被塞了乱麻一般,扯不出来,理不清楚,堵得他闷闷的,快要窒息。

诸葛亮振振有声地说:“陛下,先帝是爱你的,先帝若不是为了保住你,他又何必担上杀子之名,后世有知,春秋笔法,一生伟业,岂不受亏?”

“相父……”刘禅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无论先帝,无论臣,都以陛下为不二储君,深以为社稷基业当交给陛下,不然,这骨肉相残之过何能担待。臣当日强谏先帝,先帝当日劝死长公子,正是想为陛下留下一个清平无争的宫闱!”

“可,可……”刘禅张着口,声音虚浮地飘在唇边。

眼泪,仿佛深井的凉水泛了出来,刘禅握住诸葛亮的手腕,期期地说:“相父,别走……”

他双手拉住诸葛亮的衣领,像个找到了归宿的失怙孤儿,似乎怕只要一松手,诸葛亮便会从眼前消失掉。

诸葛亮挽住他的手,伤切的情绪滥溢过他刚强的心,他哄孩子似的说:“臣不走。”

诸葛亮的应诺仿佛开启了一扇压制情绪的闸门,刘禅长久以来的压抑瞬间爆发了,他搂着诸葛亮的肩膀,不加掩饰地放声大哭。

※※※

黄昏时分,淡淡紫雾自宫殿背后飘出,涌出了一轮血色残阳,诸葛亮从宫室走出,抬头望了望渐渐昏黄的半边天空,另一半天空被晚照渲染,绚丽得犹如昂贵的蜀锦。

他在回廊上停了一会,才沿着长长的台阶慢慢走下,手扶白玉栏杆,步子迈得很慢,身体很疲惫了,可行走却不能停下。

走啊走啊,就像他这一生,注定将在无止境的行走中度过,直到他再也走不动的那天,他才能真正停下脚步。

“丞相!”台阶的最下面站着一个人,掀了袍角往上跑,诸葛亮的眼睛发昏,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他想自己真是老了,视力一天比一天弱,晚上披阅公文时,眼睛非得凑到卷宗上,稍微远一点,那简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像蚂蚁似的蠕动起来。

等那人离自己只有一级台阶时,他才认出来了:“休昭?”

董允跑得有些累,扶着阑干喘了两口粗气:“丞相,有几件棘手的事必得请命于你!”

“什么事?”

董允抚着胸口,让那急喘渐渐平息,才一字一板地说:“李阚一案,廷尉已审理完毕,定了弃市大辟,案情卷宗正要送给陛下批复,但李阚……”他停顿着,声音倏地压下去,“因此案由我亲自审定,昨日覆案时,李阚提出要见你一面,我们哪里肯依从,他后来又说若是见不到丞相,那有要紧证物一定得交给你。”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很小的漆匣。

诸葛亮不忙接,他还在困惑中:“为何要给我?”

“我当时也质问他,丞相何等身份,怎能受你转送证物?他却说,若是不肯听从他,他便不服罪。这人骨头硬得很,任拷掠垂楚,咬死不吐一个字。我实在莫可施策,因见此物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只是觉得蹊跷,故而拿来给丞相一览。”

诸葛亮犹犹豫豫地接过小匣,轻轻一开,里边居然窝着一方手绢。

“这是……”

诸葛亮越发起了疑心,他将手绢取了出来,湿漉漉的似乎渗了汗,捧开来,雪白手绢已泛了黄,绢上有浅浅的墨字。一些字涂花了,一些字漫漶了,还有一些字淡逝了,唯独最后一个“亮”字最清晰,虽字迹边缘散成了墨纹,但字的结构还清楚可辨。

诸葛亮捧着这手绢,忽而迷糊了,忽而清醒了。很久远的记忆费力地翻开掩埋的尘土,一点点向上钻,露出一个小尖,尖头闪着细光,细光里是一个人的面孔,眉目如画,双颊轻染着害羞的红晕,总是倚着门看自己,每当自己望向她的时候,她则吃吃地笑一声,扭头跑入了清风里。

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仿佛云开雾散,阳光洒下来,露出的却是往事伤心的面孔,奔涌的泪水便在那面孔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原来他是、他是……”诸葛亮喃喃,他已经认出了这信物的主人,也自此明白了很多迷蒙不清的纠纷,这一切都因为自己不容私情的冷酷,而今想来,竟隐隐生出不舒服的后悔来。

“怎么了?”董允看出诸葛亮神色有异。

诸葛亮默然,他把手绢叠好,装入小匣中,扣好盖子,紧紧一握,目光犹如一川平缓起波的湖水,悲喜忧愁都在其中沉淀,他轻轻地说:“休昭,李阚伏诛后,好好安葬他吧。”

董允迷惘,诸葛亮这忽然的慈悯让他无措手足,不过是一方手绢,难道有什么魔力不成,竟让在严法面前不徇私情的丞相心生柔情。

诸葛亮却不解释,岔开话题道:“还有其他事么?”

董允道:“另一桩,据那数位曹魏细作交代,他们曾在江州被搜查捕拿,后来……”他左右看顾着,沙哑着嗓子道,“看押的士兵竟中道里失了守卫,他们趁着无人看管,趁乱逃脱,这才混入成都。”

诸葛亮挺飞的眉峰往中心轻轻一蹙,唇弓紧紧地抿着一抹冷峻的阴影,半晌,他很淡地说:“哦,还有呢?”

“还有一桩,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允多言了。原是首告盐铁亏空的小吏称,他起初把亏空事告知司盐校尉岑述。岑述迟迟不作答,后来,是李邈劝他上封事,他才密表陛下。”

诸葛亮蹙紧的眉峰轻轻弹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地说:“这些事,都不必追究了。”

他缓缓地往下走,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休昭,”他忽然喊道,回头冷峻如冰地说,“那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董允刹时一惊,旋而,他立刻了然,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凝然了。

诸葛亮再不说话,他背离董允,一步一步越走越远,董允发怔地望着诸葛亮在晚霞中朦胧如水的背影,却想起那天晚上,诸葛亮悄然潜入他府中,两人整整商量了一夜,说到既要肃清宫闱,又要维护皇帝体面,必得思量一个两全之法。到黎明时分诸葛亮离去时,董允悄悄送了他出后门,静立着目送他远去,看见的也是这样的背影,果敢、坚强,并且孤独。

※※※

秋风打着旋,将那没关严的门吹开了,映出一个人伏案的身影。数片落叶枯花扑进来,在他的肩上盘桓,仿佛在为他抚去辛苦的阴影。

诸葛亮抬起头,举手挡了挡风,门口隐隐站着一个人,他认了很久,方认出是南欸。

“你怎么站门口?”诸葛亮笑起来。

南欸慢慢地踱进来,一双手反复地拈着衣角,像个怕生的小女孩儿。她也不敢看诸葛亮,只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儿,一步又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诸葛亮见她拘谨,笑道:“怎么了,我变样了么,不敢看了?”

南欸微微绽出一丝羞涩的笑,匆匆抬眼看看这张梦寐中刻骨铭心思念的脸,却又绯红着脸垂下眼睑,弱弱地说:“丞相,你的病才好,怎么又忙上了?”

诸葛亮平淡地说:“前些日子事情累积太多,不得已归在此时一起做。”

“哦。”南欸小声地说。她对他,总怀着畏惧,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爱更多一点儿,还是怕更多一点儿。

诸葛亮静静看着这个女子的忐忑,他微微一叹:“你很怕我么?”

南欸没敢说是不是,她还拈着衣角,离他已很近了,却恍若天涯之遥,总也不能真正触摸。

诸葛亮大约猜得到她的小心思,他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南欸竟然下意识地一缩,却只是那么一刹,她放弃了那荒唐的挣脱,任由他牵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诸葛亮微笑着凝视她,目光柔软而细腻,捋了捋她的头发:“你说实话,是不是怕我?”

南欸迟疑了一会儿:“有点儿。”

诸葛亮笑问道:“为何?”

“你是丞相……”南欸战战兢兢地说。她还是不敢看他,目光飘在他伏在案上的那只手上,指间有淡淡的墨痕,看着像女人的牙印,她忽然很想在他的手上咬一口,深深地烙上属于她一个人的印痕。

诸葛亮乐呵呵地说:“因为是丞相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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