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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诸葛亮传(I-V5部全)-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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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被风跌得粉碎,剧烈的悲怆让他痛哭流涕,他绝望地吼叫着,像个穷途末路的逃兵。

“陛下!”

焦急的呼喊将刘备从噩梦中唤醒,他呻吟着支起了头颅,身体又酸又痛,通身的冷汗粘在皮肤上。却听得帐外脚步声杂沓,刺目的光亮犹如锋利刀兵,几乎要戳穿中军帐。

“陛下!”有人狂奔而入,却是将军傅彤,顾不得礼仪尊卑,惊惶失措地喊叫,“火,火!”

刘备心中一紧,不等内侍动手,自己披衣下床,蹬上鞋子,箭一般射出营帐。

满天火光映红了黑夜的天空,仿佛流星坠落时拖出的巨大芒角,耀眼的亮光逼得视线一疼,呼号的大风肆虐激荡,燎得火焰更加旺盛。四面八方只见火舞长龙,光照千里,火焰剥噬空气的响声犹如远山间的炸雷,嚓嚓地划出劈裂长空的闪电。

不断地有斥候飞马赶来报告:“左营起火!”

“右营起火!”

“前部起火!”

刘备刹那间呆愣,听见满耳的惨叫、悲号和杂乱的奔跑,脑子像被掏空了似的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陛下,快上马!”傅彤牵过来的卢马,见刘备只顾发呆,硬将他托上马背。

被颠簸的马背一抖,刘备散乱的意识恢复了,他扯住缰绳,嘶着嗓子喊叫道:“传令,全营撤退,赶快,赶快!”

御前传令官飞马奔走,带着皇帝的撤兵令赶往各营。

皇帝的近卫军白毦军将士护着刘备撤走,沿途火势越来越猛烈,大风卷起四野烧灼的木条枝叶,火焰长练横地燃烧,逼得他们不得不时时绕路行走。

“陛下!”迎面一骑狂呼,马上之人双手飞舞,仿佛从火里飞出的一只鸟。

刘备在马上一望,惊道:“季常!”

马良奔到面前,霎时号啕大哭:“臣来晚了,来晚了!”他自成都出发,星夜兼程赶往夷陵,不想刚到军寨,便见四面连营火起,才知自己晚到了一步,大错已然铸成。

刘备来不及听他的解释,挥手道:“不要说了,赶快走!”

马良跟着刘备奔走,从马上递了一团卷帛给刘备:“这个,这个……丞相……”飞驰的急奔中,他的声音听不真切,刘备听见“丞相”两个字,想也不想地将卷帛揉着塞入怀中。

连营大火越燃越大,到处是倒塌的营房和在大火中惨叫死去的士兵。呛人的浓烟冲入天空,出了营垒,不断有东吴伏兵在火焰的掩护下杀出来,喧嚣的呐喊声让本就惶恐的蜀军更加惊骇。

路越来越不好走了,火势燎原,追兵紧迫,护卫刘备的白毦军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不是被大火烧焦,就是在与东吴追兵的拼杀中身受重创,力战而亡。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道路蹇涩,枝丫藤蔓牵绊,回望身后的火焰长龙,上百里广阔连营,统统被大火焚烧殆尽,四围的喊杀声震得刘备心胆俱裂。

夜,还不曾退去,而天空却被火光照耀得如白昼一样明亮。

那绵延大火似乎套住他们的大网,无论跑得多远,总是跑不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一团团的火焰扑腾着、奔逃着,逐渐地连成更大范围的火焰圈。

“陛下,北上马鞍山,收拾残兵!”马良呛着声音说。

刘备还来不及回答,背后杀声顿起,仿佛是从火堆里跳出的厉鬼,是伏兵杀出!

“快,快!”马良着急得语无伦次,他扬起马鞭,“噼噼啪啪”只管催打刘备的坐骑。

“咔嚓!”是什么声音在头顶撕裂般炸开,灼热的火星子噗噗地掉落,莫非是天空在下火雨?刘备听见耳畔一派惊叫,滚烫的感觉铺天盖地,似乎天塌般的沉重压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狠狠地撞开了自己,将他从马背上推出去,直直地滚在地上。

“嘭!”一棵燃烧的大树倒下了,肆虐的火焰腾地冒起来,仿佛沟壑似的横在刘备身后。他被摔得浑身酸麻,有白毦军近卫连忙下马搀起他,他回首一看,却是惊呆了。

倒地的大树燃烧肆虐,马良和他的的卢马被拦阻在另一边,横地的大火将他们隔绝开来。

“季常!”刘备挣着侍卫的手臂,想要扑向马良。

熊熊大火中,马良的身影仿佛用浓笔挥出来的山峦,他看着刘备,明艳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震耳欲聋的吼声犹如凝聚着盘古开天辟地的力量:“陛下,快走!”

“季常!”刘备还在挣扎,白毦军近卫强行将他拉上马。

闪烁的火光扭曲了马良的身影,他背转了身,迎着东吴追兵踏踏奔去。那一刻,火焰升得更高了,他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倔强地投入了大火的焚烧中。

“季常!”刘备绝望的喊叫被奔驰的马蹄带走了。

身后的熊熊火焰渐渐远去,马良最后的吼声却始终在耳际冲荡,摔下马的伤痛早已忘记了,心里的悲痛却滚滚涌动。

好熟悉的临别呼喊,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那是在高大的城墙下,强劲的弓弩射中马上的骑手,将他钉在尸骸如山的战场上,多像一只被缚的凤凰。

陛下,快走……

主公,快走……

为什么他们总是让自己快走,无数次的恳求,无数次的死别,无数次的重复。我走了,你们又去了哪里?

快走……

可我又该走到哪里去?

刘备在疾驰中回首,马良的身影已看不见了,连营大火涌上了半边天空,黎明的微光自天际吐露,黑夜在火焰的沐浴下缓缓流走。

蜀汉章武二年(公元222年)七月,东吴大将陆逊用奇兵火烧连营,于夷陵大破蜀军。昭烈皇帝紧急率残兵撤退,吴军一路穷追不舍,先下马鞍山,再破秭归,步步封堵,兵行迫近三峡,逼得昭烈皇帝昼夜赶路,翻越山岭。幸而镇守江州的赵云紧急调动蜀汉精锐白毦军,百里驰援,方才解除危急,终于将吴军拦在夔门以外。

夷陵之战中,蜀汉元气大伤,兵士伤亡近十万之众,诸将领张南、冯习、傅彤、程畿、马良……在战役中阵亡,这一场惨烈的失败彻底宣告了隆中对两路夹击中原策略的不能实现。自此后,蜀汉将被永远封死在益州的狭小区域里,每向中原挺进一步都异常艰难,鼎足之势虽成,而强弱之比也鲜明地凸显出来。

※※※

风高浪急,咆哮的江水在对峙的两峰间汹涌奔流,高山之巅的白帝城犹如嵌在云端的一枚灰色宝石,光芒温润而质朴。

俯瞰着脚下奔腾的江水,大风吹得衣衫簌簌,刘备像个雕塑似的一直没有动,白发吹在空中,他苍老得像是迈入了古稀。

“陛下!”赵云在他身前跪下。

刘备迟钝地转过头,脑子里还在燃烧着火,视线里将军身上盔甲的亮光也像是跳跃的火星,他闭上了眼睛,仍然是火、火、火!

当年,他与东吴联军,在赤壁火烧曹操,那一场大火烧出了霸业希望。而今,同样是火,却烧灭了创世雄心。世间之事,往往不可预料。

“子龙,”刘备说得很慢,似乎声带受了伤,“幸而有你,不然朕几死于东吴!”

赵云伏地叩首:“臣不敢邀功,是丞相下军令,命臣赶往夔门接应陛下!”

“丞相……”刘备呢喃,灰暗的眸子里燃起了一两点亮光,却又很快陨灭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扯出揉得不成样子的卷帛,上面沾满了黑灰和血污,他双手发颤地打开。

这是一张驻军地图,其上阡陌纵横,山林道路皆有注明。他认得是马良的笔迹,地图详细地画出了蜀军在夷陵的连营布防。看着这军营分布图,刘备的心一阵阵发抖。而在连营驻防的旁边,用墨笔勾出了无数的圈圈点点,似乎是新的驻军行营地,卷帛上面有一行小字:

“伏请陛下移营,臣亮昧死泣求。”

字有些模糊,是被血和汗污了,仿佛埋在土里的一枚玉,淡淡的光润从尘垢之下散发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马良擅自离营,是为了回成都给诸葛亮送驻防图本,而诸葛亮已划出了新的驻军营区。可惜马良晚到了一步,没能够让固执的皇帝改变主意,避免这场惨烈的失败。

终究是来不及了……

卷帛从手里滑落,刘备跌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第六章 诸葛亮独力撑危局,刘玄德病中会吴使

蜀汉章武二年的冬天忽然间就到来了,寒冷仿佛悄然生长的伤口,疼痛已深入骨髓,伤在膏肓间,才被不经意地发觉。成都城飘起了愁绪似的白雾,像长在城市皮肤上的疮疤,虽然结了薄痂,却是终生不愈。

这年十月,刮拉着白茅的北风刚从成都张仪门挺进城市的腹心,朝廷便在南北郊分别修筑圜丘和方泽,由丞相诸葛亮亲自铲掘奠基的第一抔土。营造进度很快,持续了半个月便快竣工了,说是待冬至之日,朝廷会在新修的神坛祭祀天地,由监国太子恭行祭祀大典,届时百官陪位,燎燔歆享神灵。

也有人说皇帝会亲自参与冬至祭天典礼,皇帝回銮就在这一二日之内,蜀宫的皇帝宝座已空了一年多,皇帝,该回来了。可也有人说,皇帝或者回不来,他打了败仗,愧对朝臣百姓,正躲在边关追思过误。他之所以让成都修建南北祭坛,是在惨败后寻不得归依,不得已祈祷上天的帮助,希望慈悯的上天能帮助蜀汉渡过战败后的难关,俾得邦国永固,庶民安乐。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谁也说不准皇帝要不要回来,正如谁也断不定皇帝为什么忽然下诏修祭天台。一切都像穿不透迷雾的一道虚弱的目光,最终消亡在晦暗的沉闷里。只有南北郊每一日的夯土声不曾断绝,眼见着祭台一天天高挺了背脊骨,仿佛扣在成都城外的两只大巴掌,而皇帝的归期却始终模糊。

皇帝自兵败夷陵,退居白帝城已有三个多月了,重要诏策从千里之外或沿水路或走陆路传入成都,国家的政务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就是见不着皇帝的面。皇帝缺了位,丞相府成了最繁忙的公署。皇帝的上谕诏策与公门行文急报雪片似的出入丞相府,各公署官吏像蚂蚁似的在丞相府里来来往往。争持、辩难、誊文、奏事、赴职乃至熬断了肝肠的彻夜忙碌、冥思苦想的急务处置每天都在接踵发生。皇帝几乎把一个国家交给了诸葛亮,整个蜀汉,北至汉中,南至永昌,东至江州,西至汉嘉,到处都可看见“丞相诸葛亮令”的白文印戳。

皇帝在退兵白帝城后,给诸葛亮写了一封私信,只有八个字:“邦畿维和,有赖卿才。”

自那以后,丞相府成了国家中央枢纽,监国太子虽是坐纛儿的,可他只是垂拱而治,真正操心国政的却是诸葛亮。

陀螺似的疯狂忙碌让诸葛亮几乎撑持不下去,常常几日几夜睡不成,刚囫囵躺下两个时辰,梦才做了一半,便有紧急军政要务报上来。这一忙起来往往是整整一天,等他终于把事情做完,偏又睡不着了,与其在床笫间辗转煎熬,莫若去找事做,结果事情越做越多。左手翻着公门文书,右手书写着丞相令,心里惦念着今年的秋赋,还能和问事官员对话,他这一心多用的非凡能耐让蜀汉一众官吏自叹弗如。

皇帝尽管尚在白帝城,目光从没有离开过成都,却有举国相托之意,这让诸葛亮生出隐隐的忐忑,皇帝这是在演练未来么?

未来,未来……诸葛亮念叨着,他在忙碌的空隙想起那种预感似的忧虑,伤口不明的疼痛便泛滥开来。他看见未来在白帝城的大雾中孑然的凄惶身影,也许皇帝也看见了,他们是鱼水君臣,他们像上工凿出的榫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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