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开知多少-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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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谨以此书献给我远在天堂的母亲，唯一的母亲，愿她一切安好！
端庄地坐在吧台的脚椅上，左手叼着熊猫牌香烟，右手擎着法国产的葡萄酒，目光在嘈嘈的人群中游移，不时吸上一口香烟，轻啖一口薄酒，让撩绕的尘灰和香甜的美酒尽情交合，然后仰首，送入腹内。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眼球浮出晕红，面前的一切都渐渐朦胧，我才会从脚椅上走进人群，找个顺眼的男子进入包房，开始正常的工作。
我成为今天的模样，完全是自己的选择。本以为借酒浇愁可以忘却昔日的痛楚，自我糟贱可以丢下曾经的沉沦，然而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陈年旧事不是那樽薄薄的棺椁，可以随着母亲的去逝被彻底埋葬，它会在某个孤寂的寒冷的深夜，在你最不愿记起的时候悄悄爬入你的睡梦。即使事过境迁也不能淡化分毫，反而每每记起，都会让人心生凛冽。
回首前尘，我二十年如花的青葱岁月，就这般在一场场阴谋似的剧情化中颓然凋凌。
半月前，我接到肖敏的电话，她说纪云背叛了她，把当初的阴谋式恋爱再次颠覆，她悲痛欲绝，在电话的另一端泣不成声，我知道肖敏对纪云的感情，就像两年前她能为了钱，为了爱而背叛我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样，她对纪云没有任何防备，即便她深知纪云野兽般阴厉的禀性。
我说我不想提起往事，都过去了，我早就忘记了纪云是谁，包括你。
肖敏努力抑制住哭泣，她说，许娃，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不全是我的错，我现在才知道，我也是受害者，我从来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没有听她解释，随手挂断了电话，点燃一支香烟，猛烈地*，让灰尘再次湮没湿润的眼眸。
002
十六岁往前，我还不曾见到外面的世界，我的活动范畴无非就是大坝村和附近的红卫河，肖敏和肖乾常常陪我到红卫河里捉鱼，肖敏说，红卫河里的鱼是从天下落下来的，如果能够徒手抓到并且一个人吃，那样就能长出息，能够走出大坝村享受富贵。
肖乾傻笑，他说别听小敏的，她就知道钱。
我对肖乾笑，带着信任，心里却相信肖敏的话，看着母亲日渐憔悴，我幼小的心灵过早学会了坚强，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带着母亲去传说中的城市，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对肖敏说，你就知道胡诌，红卫河的鱼我妈吃了一辈子，为什么没能走出大坝村享受宝贵。
肖敏伸手擦拭被河水打湿的额头，说，那是你妈没有福气，抓到的是恶魔鱼。
我摇头苦笑，肖敏这厮还真有学问，什么样的词汇都能从她嘴里冒出来，这恶魔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心中怵怵，还真怕她所言成真，于是小心翼翼地摸鱼，不时问她这条是不是恶魔鱼。
夜幕初沉，天上微显星光，我们摸到了各色小鱼，有大有小，颜色更是七彩不一，最后汇集在一起，由肖敏作统一“鉴定”，在一次次摇头之后，肖敏忽然抓着一只红尾小鱼对我和肖乾说，哥，许娃，你们快看，这条就是富贵鱼。红尾小鱼满身的细鳞在夜色下灿如青波，我兴奋地朝那小鱼打量良久，对肖敏说，小敏，恭喜你，终于抓到一只富贵鱼。
肖敏嘴角荡起快意的弧，眸底光彩一漾一漾，得意地说，本小姐长大了肯定有钱。
肖乾嗤笑着摇头，说小敏你真迷信，连这个也相信。
肖敏把嘴撅得老高，对肖乾说，哥，我这都是为了咱家好，等我有了钱，你跟爸妈也跟着沾光不是。
肖乾不以为然地摇头离开，我拿起自己摸的鱼问肖敏，小敏你快看看，我摸的有没有富贵鱼。
肖敏在我的鱼筐里翻了半晌，忽然眼前一亮，抓着一条黑尾鱼对我说，许娃，这条就是恶魔鱼，你千万不能吃。
我本以为肖敏找到了富贵鱼，听她说起恶魔鱼不禁又想起母亲，心里一阵酸楚。
那晚回家时，肖敏非常意外地把自己的富贵鱼送给了我，说是肖乾的主意，我朝身后背着鱼筐埋头走路的肖乾看了一眼，心里美滋滋的，甚至忘记对肖敏说谢谢。
肖敏拿走了我的恶魔鱼，我回家把富贵鱼煮给母亲吃，母亲欣慰地看着我，久经沧桑的脸上凹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褶皱，她对我笑，说，娃娃你吃吧，妈不饿，刚刚吃过些窝窝了。
我倔强地说不，硬是把整条鱼一点一点地塞进母亲嘴里，看着她似欣喜似感怀的眼神，我傻傻地笑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03
我时常问母亲，父亲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母亲对我微笑，说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他不想来看我们，是他太忙，没有时间。
我撅着小嘴说恩，却从母亲的微笑里读到生活之外的沧桑，一种发自内心的失落和萧索。
有时我会梦到父亲，在大坝村不远的老洼山中，我被一只黑熊挤在偏角，被吓得只知嘤嘤啼泣，父亲会拿着半截棕木和黑熊撕成一团，拼命对我喊，娃娃快跑，娃娃快跑……奇怪的是，我分不清哪个是父亲，哪个是黑熊。
午夜惊醒，我经常看见母亲独自坐在烛火前替我缝补衣衫，一针一线，如此细致，昏黄的烛光下，母亲几近苍老的身影显得如此神圣，我想起读幼儿园时学到的第一首儿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
我踉跄着爬下床，披散着头发，揉着红眼圈，从背后抱住母亲，说，妈，你也睡吧。
母亲微笑着把我抱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说，娃娃先睡吧，妈不困。
我当时很好奇，为何无数个日日夜夜母亲都是三更入眠五更起身，却仍然不困，我天真地认为是自己的富贵鱼在起作用。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有空便会去红卫河摸鱼，把红尾巴的小鱼留给母亲，我想这样母亲就真的不会困了，就可以得到富贵、拥有幸福了。
有关父亲的“事迹”我大多是从肖敏口中听说的，她说父亲曾经是个顾家不顾己、见义勇为的好人，为村里做过很多好事；她说父亲现在是个见利忘义的坏蛋，有了钱就抛弃了母亲和我，富贵他乡；她说父亲就在亭林镇，在做他自己的事……
我问过母亲，父亲是不是肖敏口中的那样，从好人变成了坏蛋，母亲说别听小敏瞎说，你父亲始终是个好人。我说恩，可肖敏说是听她爸妈说的，她爸妈是亲眼见到的，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我听我妈的。
004
秋日的午后，野花芬芳，我更喜欢小草的青葱。
我家养了三只小羊，放学后我会牵着它们到红卫河边吃草。肖敏说，许娃，我听说羊是会游泳的，谁家的羊要是能游过红卫河就是羊中之羊，跟藏獒一样厉害得紧。
我没听说过藏獒，不过肖敏说藏獒是狗中之狗，非常值钱，不但会咬人，而且还会吃人。我拉着肖敏的手，说我才不让我家的羊吃人，等它们长大了，我要和妈一起吃了它。
肖敏说我没出息，她说，等你家的羊成了羊中之羊，就叫藏羊，藏羊肯定值钱，到时候换了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
后来我把三只小羊赶进了红卫河，它们凄苦地看着我，好像不愿意成为藏羊，我说你们就伟大一回吧，到时候我把你们卖了就不吃你们了。
三只小羊是汗鸭子，刚被赶下水就咩咩地叫，叫得极是凄凉，我对肖敏说，它们不会被淹死吧。肖敏说藏羊是淹不死的，除非它们不是藏羊。
结果证实我家的羊确实不是藏羊，在河里除了喝水以外没有其他本事，很快被冲出几十米远，眼看就要被水“吃”了，我在岸上急着直掉泪，我说这羊是留给我妈吃的，不能让水“吃”了。
我跳进河里捞我家的羊，肖敏在岸上大叫，许娃，水里有水鬼，会吃人的。
我没理她，心想就算让水鬼吃我也不能让他们吃我家的羊，因为妈只会吃羊不会吃我。
我喝了许多水，在河里抓住一只羊哭，我说你为什么不会游泳，你比我多长两条腿是干嘛的。小羊已经奄奄一息，无辜的眼神直勾勾瞪着我，好像在说“我多长两条腿是走路的，不是游泳的，你看蚂蚁比我腿多都不会游泳”。
我抱着那只羊爬上岸，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湿露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中湿热，不知道是泪还是水，只觉得这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就像太阳骤然间熄灭。
隐隐约约中，我看到肖敏拉着肖乾走过来，肖乾把我搂在怀里喊我的名字，我昏昏沉沉的，嘴里只喊，羊，我家的羊。然后肖乾放下我，跳进了河里。
光天化日之下，我做梦了，梦见我家的羊游过红卫河，变成了藏羊，藏羊双眼冒着怒火，就像火灾现场，它们把我吃了，后来我妈又把藏羊吃了，于是，我又回到了数年前，在母亲肚子里通过脐带吸取营养。
醒来时，三只小羊趴在我身畔，肖敏趴在羊身畔，右手托着下巴，她说，你家的羊没成藏羊，你倒成了藏人。
肖乾把肖敏推到一边，对我说，娃娃，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说，我家的羊没事吧。
肖乾笑笑，说，你家的羊比你强多了，喝了那么多水都不哭。
我朝小羊看两眼，是没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晚母亲真的生气了，她看着羊流泪，她说，你往后不要再去放羊了，在家安心复习功课。
三只小羊咩咩地叫，似在庆幸，我说不，我要去放羊，我不要复习功课，然后三只小羊摇头走开了。母亲把我拉到院子中央，大声说，你今天晚上不准睡觉，什么时候肯复习功课什么时候再睡。
夜色微凉，我站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我想这些星星如果都是我家的羊该多好啊，母亲就可以每天吃上羊肉，再也不必寒心暑苦，操心劳累。
烛光打在窗台，映出母亲憔悴的身躯，我听见母亲柔肠百结的叹息声和嘤嘤如我的啼泣声，双手紧攥衣角，我说妈，我冷。
母亲把我抱到床上，说娃娃，你要记住，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看着母亲微红的眼帘，我使劲点头，我说妈，我一定好好读书，让你天天吃上羊肉。
005
从那往后，我再未放过羊，我家的羊一点点长大，越来越有藏羊的气质，我时常想，倘若现在把它们扔到红卫河里，说不定真能造个藏羊出来，然后卖好多钱，给母亲买吃的。它们似乎明白我的想法，见到我就咩咩直叫，一幅“我不是藏羊，我不会游泳”的神态。我说你们真没出息，既不会读书又不会游泳，白长四条腿。
肖乾每天放学都陪我温习功课，他的成绩很好，肖敏说她给肖乾吃过红卫河里的富贵鱼，所以脑袋比较聪明，我瞪着肖乾白净的好看的脸说，你把鱼骨头也吃了么？
肖乾白我一眼，笑，说你才吃鱼骨头哩。
我说我也吃过富贵鱼的，为什么没你聪明。
肖乾说富贵鱼只能看，不能吃，吃了就不灵了。
我说哦，心里琢磨着如何把我妈吃的富贵鱼弄出来，放进水里看。
肖敏不爱读书，她喜欢陪男孩子打闹，她说她要寻找爱的真谛，我问她什么是爱，她挑起秀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