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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谁与画眉-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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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絮瞅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爹,又瞅瞅满头乱发满眼血丝的冯思齐,不禁柔肠寸断,那眼泪便如断了线了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

    冯家此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厄运。

    宅子被查封,变卖的款子并不足以赔偿银行的欠款;工厂没钱开工,早已经停了产。再补不足欠款的话,厂房,机器,仓库里堆积的布匹也会被拍卖掉还帐。

    现在冯家全家挤在一个一楼一底的老房子里,下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了几个贴身的老人儿;冯敬亭整天长吁短叹足不出户,几位太太姨娘关起门来在房里或哭泣或吵骂,家翻宅乱,一败颓丧。

    坐吃山空,只出不进,渐渐的冯老太太和苗氏的头面首饰也开始拿出去当了。冯敬亭苦着脸对四姨娘说:“阿芸,你手里这些年攒的梯已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先拿出来救救急,帮着把欠款还了,难道真等他们把工厂也查封了不成?你帮了我这个忙,等我x后东山再起了,一定双倍还你。”

    四姨娘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哭道:“我的钱?我可哪儿来的钱呢?我那些钱不是托你拿去炒股票炒金子,都赔得精光了吗?我还没朝你要,你倒找我要起钱来了……”说着,便呼天抢地地痛哭了起来。

    冯敬亭从年轻时就对这个姨太太莫名地又爱又怕,替她炒金虽然有赔有赚,但似乎也不是她说的这样惨,但一听她哭闹登时就乱了方寸,又气又愧,只得拂袖而去。

    冯老太太如今也失了气势,瞧着四姨娘一味地哭闹搪塞,气得倒仰却也是无计可施。

    四姨娘哭了一会,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走到外间对冯敬亭道:“如今这情形,我看只能把我们大华的股份出让一些来还债了。”

    冯敬亭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臊眉搭眼地叹气道:“现在本地的纱厂都不景气,大华的股份,原来是每股面额一百元,现在恐怕只能卖个草纸钱了——恐怕都没人愿意买……”

    四姨娘便道:“我们只是占着五成股份,不过是大股东而已,还有三个股东呢?虽然他们每人只占一成,可占着茅坑就得拉屎赔钱他们也得有份儿凭什么就我们冯家自己承担呢?你去把他们都召集来开会,商议商议”

    冯敬亭嗫嚅道:“本来先前制那批军服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不同意往里垫钱承办的,我赚钱心切都揽了过来,现在怎么好叫他们……”

    话未说完,四姨娘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恨恨骂道:“人家都能瞧出这不是笔好买卖,偏你糊涂油蒙了心老爷子一手创下的家业,全毁在你手里了你说你除了会玩女人,吃花酒,还会干什么?”

    冯敬亭此时此刻被如夫人斥骂,却象缩头乌龟一般无话可说,只嗫嚅道:“咱们的布早卖不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大的家早就是个空架子在那儿撑着了。我也是急得没办法,有这么笔买卖就病急乱投医,谁知道吴大帅这么快就败了……”

    四姨娘黑着脸,一脸黯败的神色,眼睛眨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去找人看看,能有什么法子没有……”

    过了年,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柳承贵出院了。

    这一天,冯思齐瞅着柳承贵安稳地睡了,心里惦记着工厂里的事情,便跟柳絮说要过去看看,去去就回。

    先回家里换衣服,才一进家,便见小客厅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常五爷,另一个不认识,是个穿着宽袍大袖的大和衣服,脚踩木屐子,留着仁丹胡的日本男人。

    冯思齐一愣,心里立刻一阵发堵,寒着脸走了进去,也不说话,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坐下喝了起来。

    常五爷嘴里叨着雪茄,指着冯思齐冲那日本男人笑道:“石井先生,这就是冯家的二少爷。大华的事务,现在都是二少爷拿主意,冯老爷竟不大管了。你只跟他说就是了。”

    一边又呵呵笑着向冯思齐介绍道:“这是石井次郎先生,大日本石井株市会社总裁石井原的二公子。他今天是来跟府上洽谈购买大华股份的事情的。”

    石井次郎站起身,双手贴着大腿,便冲冯思齐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用十分圆熟的中国话说道:“冯先生,久仰了。刚才我已经和令尊大人谈过,听说贵厂现在遭遇了很大的危机,我愿以原价每股一百元的面额收购贵厂的全部股份。令尊大人说等你回来一起商量商量,我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

    冯思齐冷冷地说:“对不住得很,我们没打算卖掉工厂。”

    石井次郎微微一愣,眼睛便向坐在一边的冯敬亭一瞟。冯敬亭慌忙说:“我只说是考虑考虑,没说一定不卖……”

    冯思齐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气恼地瞪着冯敬亭,说道:“父亲,你糊涂日本人在东三省开我们的矿挖我们的煤,抢我们的棉花,都拉回他们老家去了,变成布匹又低价倾销回我们国家。为什么我们的布都卖不出去了?为什么京津两地的纱厂一家接一家的倒闭?就是因为这帮倭人一点一点的渗透,慢慢地垄断他们现在又来收购我们的厂子,等到满世界的矿山,纱石,面粉厂都插上膏药旗的时候,我们国家的经济也就彻底完蛋了”

    冯敬亭茫然而无聊地摇了摇头,说道:“那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这位石井先生开出来的价格其实真的很诱人原价每股一百元哪”他挪了挪身子,把嘴凑到冯思齐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厂子的股票,现在卖草纸价都不大有人愿意出手,难得他这么慷慨儿子哎,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冯思齐恼怒地涨红了脸,“呼”地站起身,昂然道:“不行休想我不同意”

    石井次郎勃然变色,脸色一黑,沉声道:“冯先生,请您不要出口不逊。您仔细想想,贵府现在欠了一屁股债,那块地皮是不值钱的,如果不开工,那些机器就是一堆废铜烂铁。除了我能给你开出这个价钱,现在谁还能帮您?你们的政府吗?”他不屑地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又放放缓了声气道:

    “如果您对这个价钱不满意,我愿意每股再溢价五元。您仔细考虑考虑。”

    冯思齐冷哼一声,断然道:“不用考虑,你可以走了。”

    石井次郎双眉一皱,两只拳头不觉紧紧一握。冯敬亭忙站起身亲自走过来替他续了一杯茶,陪笑道:“石井先生,您别听他的,我是大华的董事长,他没有发言权。您请坐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宋少陵力挽狂澜(1)

    第一百零二章 宋少陵力挽狂澜(1)

    冯思齐心中恼怒,面对这样的父亲却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用力吸了口气,将冯敬亭拉到一边,尽力放缓了声气低声道:“父亲,您先别这么急着卖股份,就算真要卖,也应该卖给中国人。稍安勿躁,您再等几天,我去想想办法。”

    冯敬亭两手一摊,嘬着牙花子道:“中国人,日本人,管他什么人,谁花钱买我就给给谁”,他也瞧出了儿子脸上的怒色,又低声打了个圆场:“当然啦,肯定我也是愿意卖给咱们中国人的。可是,有人买么?有么?有么?”

    冯思齐抿着嘴唇静默了一会,沉声道:“京城里如果没人愿意出价,我就到天津去一趟,天津的织染还是比京城里发达,兴许能找到有实力的买家。”

    那边石井次郎微微一笑,冲冯敬亭说道:“两位冯先生,你们尽管仔细考虑一下。不过我刚才说的这个价格只在一星期内有效,过了这一星期,就在原价上打对折。”他闲闲地喝了口茶,笑道:“全部股份一万股,每股面值一百元,全部下来就是一百万元。至于二少爷所说的天津,您尽管去,鞭长莫及不算,我相信没几个人能拿出得这笔款子。就算有人能拿得出来,眼下这个情形,也得观望观望。”

    冯思齐知道他所说的也并非夸张之辞,但只要还有希望,总得试一试。当下便对冯敬亭道:“我这就收拾东西去趟天津,父亲您……”他瞟了石井次郎一眼,背转了身子,轻声道:“您也得去关照陈,王,唐,谢那几位股东一声。”

    石井次郎背转了身站在窗前,只悠闲地喝茶,但笑不语。

    天津之行果然极其不顺利。

    先去拜望了几位在天津卫也算有些名望的同行旧识,听了冯思齐的来意,或抚须不语,或直接就摇头道:“我们的厂子现在也是强自支撑着,哪儿有闲钱还去收购别家的厂子?”

    于是大家一起感叹本土的纱厂皆是风雨飘摇,能撑下去已属不易了。

    转让大华股份的公告在京津两地各家报纸也刊出了,问询的人多,真能坐下来洽谈洽谈的却是没有。

    一星期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这天下午,冯氏父子相对而坐,正默默无言之时,老妈子来报,大华的另外四位股东一起来了。

    为首的是二股东唐先华,除了冯家,他的股份最多,独占两成。进了厅里,他一撩袍子便当先坐下,急切地问冯思齐:“贤侄,去天津这一趟可有结果了?”

    冯思齐踌躇了一下,面露难色,勉强笑道:“唐叔,这不是件小事,一时半刻哪儿能说办就办好的?只怕还得再等一等。”

    另一位谢炳文是个火爆脾气,说话向来大嗓门,听了冯思齐这话,脸上便露出不悦之色,粗声大气地说道:“那个东洋人石井次郎,已经找过我了,他给的那价格我看是真不错了。你们是什么主意?反正我是不能再等了。再等,这十万大洋又飞了”

    陈唐二人听了,眼睛便瞅着冯敬亭,颔首称是。

    唯有一位王国寿皱眉道:“不是还没到最后期限吗?我们就再等等又有何妨?我是不愿意出让给东洋人的,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就当这一成股份打了水漂了”

    谢炳文冷笑一声:“王兄财大气粗,十万大洋说打水漂就打水漂,我们哪儿能跟您比?咱们全家二十来口人还指着这个钱吃饭呢。”

    唐先华摸着胡须,有些歉意地冲冯敬亭道:“我也瞧着东洋鬼不顺眼,可现在这情形实在是硬气不起来呀……各位可别骂我,我是打算后天就跟石井那厮签出让合同了,你们各人拿主意吧……”

    谢炳文当即道:“有这机会还不趁早把这烫手山芋转出去,才是蠢货呢,人家能要就不错了,还等个什么劲儿?我也签”

    冯思齐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禁惨然笑道:“我是宁愿一把火把厂子烧了,也不让东洋鬼子占了去的……”

    “屁话”冯思亭不屑又无奈地嗤了一声:“你这是书呆子的蠢话都要去喝西北风了还讲得起什么三贞九烈么?”又叹了一声:“大家伙儿一起签了,拍屁股散伙吧。”

    冯思齐呆坐在桌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心里渐渐凉了。

    他默默地地站了起来,从衣帽架上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已是初春,乍暖还寒的季节,冯思齐徒步走在马路上,心里满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力感。一个人踽踽独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柳家。

    一进门,见柳絮在院子里铺了一张席子,此时正跪在席子上拆被褥。他走过去勉强笑了笑,问:“伯父睡了么?”

    柳絮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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