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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上有老-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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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大嫂,抱猫来……”  
  声音越来越微弱,口水在衣服上淌了一片。  
  父亲怎么突然忆起了儿歌?这是一种什么预兆呢?  
  (一个近九旬的老人,突然把自己想象成了孩子——返朴而归真?他会不会看到:他的母亲正站在祥和 的光里,张开手臂招呼孩子?这究竟是不是一种超越了我们想象的幸福感呢?  
  ——在我们眼里,父亲要承受这病苦的折磨。也许在父亲的意识里,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早已不是肉 体的疼痛所能轻易斩断的。此刻的父亲,也许已经踩到两个世界的边缘——对人间世界有着微弱的感觉,比 如疼痛——但对另一世界的感知也许更为强烈,更接近于他内心的真实?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我们穷极我们有限的想象力,组合成另一世界的美好,无非是给我们活着的人一个稍可安慰的借口罢了 。)  
  除了替他翻身换药时能感觉到父亲的疼痛,父亲对自己的病状可以说一无所知。他自己      
看不到自己身上溃烂的皮肤,肿胀的双腿,只有身边的人才会看到,只有身边的亲人,才会因为眼见而不忍 、因为心疼而悲伤……(有时候,病是得给亲人的,亲人比病人更不堪一击!)  
  所以,我是宁愿相信有一个真真切切的“病人世界”存在的。在那里,一切现世的痛苦已经微不足道, 他们被意识的天使,引领进一座神秘而美好的花园——花园好大,鸟语花香……故去的亲人一个个在那里伸 出手臂邀请你,迎接你,让你减少对现世的留恋……  
  ——这种猜想至少可以让他们的亲人们求得一点精神上的慰足。我们将要失去的爱,希望他在另一世界 得到加倍的补偿。  
  没有一个“病人世界”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形形色色的精神疾患,如果只单纯从生物学的观点去认识 和治疗,总不免或笼统或牵强——你又怎么解释人的意识的复杂性?我不知道目前有没有人关注过脑病患者 他们独特的精神世界?它不仅仅是一个亟待开发的医学课题,更关涉到人类学和社会学等多项领域。为什么 没有人注意它呢?)  
  5.  
  原定我和姐姐下午要回去的,过一两天再来。一是从城里买药膏;再者,以父亲目前的严重程度,我们 实在不忍总这么劳累哥嫂。好在春节有七天的长假,正好能帮他们搭把手。如果过了节父亲的病仍无好转, 只好到时再另作计议。  
  即使这样想,我们还是估计得太乐观了。  
  父亲一觉就睡到下午三点多。醒来憋得更厉害,上不来气。临时叫大夫过来又输了三瓶液。(农村对大 年初一看病吃药是有忌讳的。大概是怕因此一年都会惹病。所以我们当时还为要不要请大夫来输液犹豫不决 。)  
  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大嫂劝我们:“要不就别走了,老人都怕过初一……”农村似乎有说法:大年初 一这天,对家里病重的老人,可能意味着一道生死攸关。大嫂心下预感到父亲的情况危急。  
  “不至于吧……”姐姐总不愿把事态想得太坏。我也不觉得有这么严重,我是以父亲的食量作为根据的 (母亲走之前,很长时间就已经不进食了),父亲从来没亏过嘴,在这上面没有马上要离开我们的征兆啊。  
  为防万一,也为减少哥嫂的担怕,权宜的办法是:大姐、二姐暂时留在老家,我和三姐返回来买药,明 天马上再赶回去。看着大夫给父亲扎上针,我和三姐便踏上了返京的路。  
  刚下了京石高速,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说爸情况“特不好”,输液都输不进了,让我们赶紧回去。  
  ……  
  我和三姐,面面相觑。惊疑,恐慌——怎么想也想不到会这样?这么快?直到这时,我们都还觉得:“ 不至于吧,刚才还好好的?……”  
  140M、150M、160M……一连串的超速行驶。  
  天色由昏黄渐渐被黑暗全部吞噬。天边最后一道光亮的缝隙,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像把最后一颗棺钉 嵌入的刹那。  
  6.  
  “爸——爸——”  
  父亲始终闭着眼睛沉睡,叫不醒。  
  姐姐哭了,我哭了,全家人都哭,都陷入惊慌失措的悲剧的“场”中。  
  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他已进入了倒气的最后时段。  
  二姐抽泣着说:“你们走了不一会,老爸就不行了。瓶子里的液不走了,开始以为是滚针,可他一直没 动啊……”  
  “赶紧找大夫来,结果试着扎了大腿、脚……哪儿哪儿都扎不进去了……”  
  “大夫量血压的时候,发现老爸血压已经没了,又拿手电照眼底,也没有反应,刚给打了一针强心针… …还怕你们赶不到见爸最后一面呢……”二姐已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快?  
  其实,父亲是给了我们先兆的,我想起中午父亲嘴里不停在叨咕的儿歌……  
  “能不能运回北京的医院,趁爸还没断了最后一口气?”  
  如果死在老家,殡仪、火化等一系列的后事势必得在当地进行,而我们觉得,以农村简陋的殡仪条件, 实在委屈了老爸。特别是跟母亲比起来。(母亲的仪式办得虽简单却很庄重。那时我们就想,将来父亲到这 一天,一定也照这样办。)               
  “大夫说,他这是心脏的毛病,千万别动!一挪动,人很快就完了。有过先例的……”  
  看来最稳妥的措施是不作为。  
  我找出剪刀,为父亲草草修剪了一下凌乱的胡须。忍不住泪水滴落在父亲花白的短须上。父亲的面容还 保持着婴儿般的红润,只是嗓子里呵喽呵喽的,像是有痰咳不上来。        
  堂兄死死攥着父亲的手腕,他固执地相信,只要攥住了“命脉”,人是一时走不了的。父亲的手尚有温 热,但浮肿得更厉害,一会工夫,被攥着的地方就陷进去一圈。  
  大嫂下午现跑到街上买了寿衣。慌乱中先是走错了路,后来又敲错了店铺的门,惹得那家小食品店主人 一阵数落。  
  堂兄说:“要是能坚持过了夜里十二点,就算过了‘年’了……”  
  我和姐姐进得家门大约在晚上六点半。一时一刻地盼着、熬着,直到看着父亲终于挺过了这个“年”。  
  大嫂在一旁撕扯做孝服、孝帽用的白布。“嘶嘶”的声音听上去尖锐刺耳。如果气息尚存的父亲正好听 到这声音,又会作何想呢?  
  大家眼睁睁地盯着父亲,怕稍有闪失父亲就走了。晚饭吃不下,吃不下也得吃。活着的人总要为不久以 后更忙乱的后事,贮留足够的体力。有心理准备的“送行”,往往像即将参加一场力不能及的比赛,即使预 料到临场一定会发挥失度,但还是希望准备的更充足一点。  
  准备的心理过程是最难熬的。要保持战斗力,只有采取轮番换人监守,换下去的人可以暂时睡一小会儿 。  
  父亲的呼吸趋于平稳,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大家紧绷的神经暂时松缓下来,话题也慢慢从父亲的一生转向了别的。利用这一个特殊的夜晚,一家人 齐聚在一起,很自然地聊了很多平时没机会聊的事情:家庭的矛盾,各自的感情,今后的打算……  
  父亲在这个世界的边缘,静静地听着,却没有能力插嘴和发号施令,发表他作为一家之主的任何意见。 我们似乎把父亲即将永久离去——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病中的父亲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活着的人的——  
  人,居然可以很容易从巨大悲伤的空隙间抽身出来,津津乐道一些无关眼前的家长里短马勺碰锅沿的事 ,这种场面已足够戏剧性。可见每个人心里对痛苦的承受力有多么强大和韧性。  
  既然父亲的离去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谁心里都清楚(注定有集体共同宣泄和悲痛的那一刻,提前就 一味沉浸在死亡的痛苦里,反倒有点不合时宜)。为了那一刻的到来——现在,让我们暂且稍稍缓解一下紧 张的情绪,似乎不为过吧?!  
  躺在床上的父亲,呼吸还很平稳、均匀。  
  “看爸的气色还是挺好呢……”  
  “也许再熬一两天也没问题!”  
  “都先轮着眯瞪会儿吧,别都熬垮了……”  
  姐姐劝我:“吃点东西吧,你得挺住了,后面的事还多着呢……”  
  可我就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不想吃,没心思。  
  晚十点以后,父亲的呼吸开始偶尔出现暂停,经常是一口气倒到头,很长时间没了下文。  
  “爸——爸——”  
  “醒醒,爸——”怀疑他是呼吸受阻。摇晃他,轻轻扳动头的位置,使他的头稍稍歪向一侧。父亲长舒 一口气,又缓转回来。  
  一场虚惊。我们也随之长舒了一口气。  
  这种暂停开始大约半小时出现一次,越到后来,出现的频率越高,间隔变为十几分钟、几分钟一次。  
  停一次,我们就如是地齐声喊:“爸——爸——”,摇撼他,帮他摩挲喉咙。生怕哪一口气上不来,父 亲真的就一去不返。  
  直到后半夜,都是在这么小心翼翼地预演着父亲的终结篇。  
  (从父亲两年前病重以后,我很少再当面叫过父亲——“爸”这个字经常让我感到羞于出口,以致慢慢 开始生疏。父亲看出来了,也没刻意说这事儿。也许他在心里很想听到我们还能像小时侯那样,自自然然当 他的面叫他一声“爸”。但一想到他“罄竹难书”的种种行为……  
  父亲也许为此感到过失落,自心入骨的悲凉和失落——在儿女的心目中,难道自己连这一声“爸爸”也 担当不起吗?  
  父亲离世的前夜。随着父亲的呼吸频频告急,我们一声声呼唤“爸爸”,我们是真心想用喊声唤回父亲 。这么多年欠父亲的,都在这一夜还回来。               
  “爸爸”  
  “爸爸”……  
  ——但,父亲已经听不到了。)        
  几个侄儿从外面抬来一扇门板,用四只凳子支好放在外屋的厅里。按这儿的习俗,人死前,在他还没咽 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就要为他搭整好寿衣,抬到门板上停放,直到咽气。这样使他不会背着炕坯走。  
  停尸的门板搭在外屋,出来进去路过多次,更添恐怖的气氛,让人浑身不自在。  
  大嫂在一旁为父亲准备“上路”时手里攥的“打狗棒”。是用和好的生面在火上烧成小面糊团,插在筷 子上,形似鼓锤。黄泉路上,全靠这只“打狗棒”驱赶那些饿鬼和野狗,使逝者免遭它们的纠缠和撕咬,一 路平安。  
  大嫂搜刮出一袋子五色粮食,玉米、黄豆、青豆、红小豆、绿豆等,预备填在坟里。意在到了那边也能 享受五谷丰登。  
  ……  
  初春的深夜还有些刺骨的寒意。出了门,仰见满天星斗。  
  7.  
  父亲是在大年初二一清早走的,公历二月十日。时8:38。  
  一家人刚刚从严阵以待的彻夜监守中舒展开来,顾不得一身的疲惫和困倦。我们还暗自庆幸,父亲终于 熬过了最危险的一晚——父亲却在我们神经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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