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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柯云路3衰与荣-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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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巨大不巨大?”  
  “巨大,全世界都感到它的影响。”  
  “反对这个巨大的存在,是件很英勇的事情吧?”  
  点头。她竭力理解着他的思路。  
  “谁能成为反对它的有力的战士呢?是那些传统文化的信奉者呢,还是那些对传统文化并无深知的现代派呢?”  
  “都不是吧。”        
  “那是什么样的人?”  
  “从这个传统文化中成长起来,又回过头反戈一击的人。像鲁迅一样。”  
  “对,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干的。”  
  “你不改革经济政治,而改革文化了?”  
  “硬件不让我搞,我搞软件了。这说不定更重要。我这两天又看了卢梭的《忏悔录》,突然明白这本现在看来极平常的书为何当时成为一个时代的启蒙书了。”  
  “你也写本《忏悔录》?”  
  “我越来越发现我是个非常复杂的人,既勇敢又有很懦弱的一面,对现状敢于挑战,又不得不作很大的妥协。我是改革现状的能手,同时又是个对现状妥协的能手。现在,我不搞政治了,完全从文化的角度来彻底解剖我的思想、行为体系,再拔出萝卜带出泥,剜出我身处的整个环境,写成一本书,我想一定会有震动力的。这就是把自己变成炸弹的含义。”  
  “不过,你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林虹说。  
  “我知道,国内外不少人在批判中国的传统文化,但是,第一,他们没有我这么深入地了解中国国情,他们的有些见解简直表面得很;第二,他们没有我这么大的决心,敢从彻底解剖自己开始,我是被逼出来的;第三,他们没有我这么多的综合优势,譬如,解剖中国的政治文化,谁能有我这么切身的体会?我能比所有人做得更有力。我能写本独一无二的书。”这也是他昨夜能平静下来的主要原因。  
  “说实际点,我以为,彻底解剖自己是很难下手的,你很可能会半途而废的。”林虹说道,李向南的乐观自信,使她可以以质疑的态度对话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格言。”  
  “百折不挠,愈挫愈奋?”  
  “那太一般了,那只是我最表层的格言。你知道吗,天下最难的事情之一是自如地指挥一支军队,可还有比指挥一支军队更难的事情,那就是指挥自己。”  
  “那你深刻的格言是什么呢?”  
  “要驾驭自己,就要制造驾驭自己的情势。”  
  林虹看着他。她确实感到这句话的深刻性。“你打算怎样制造驾驭自己的情势呢?”她问。  
  “今天对你宣布,就是制造情势的开始啊。”李向南有了一丝笑意。  
  “往下呢?”  
  “我过两天就准备请几个最了解我、我又最信任的人对我做个大手术,让他们往尖锐了说。我先自我解剖。”  
  “请谁呢?”  
  李向南笑了笑:“我的妹妹李文敏,妹夫秦飞越,弟弟李向东,我和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谈。”  
  “都是家里的,还有别的人没有?”  
  “还有……还有,我再准备请几个。”  
  沉默了一会儿。“有顾小莉吗?”林虹问,同时预感到某种答案。  
  “应该有吧。”  
  两个人远眺着,沉默了。太阳已快挨近西山。隔着湖水洋洋洒洒地照过来。水波粼粼地闪着红亮。阳光,天光,水光,山光,雾岚融在空气中,温热而又滋润。天地间充满了活力,宇宙像个大祭台,亿万种生命心甘情愿地化成缕缕青烟。  
  “太阳快落山了。落了,天就黑了。”她说。  
  “是,人生也一样。”他说。  
    
 

下卷·第一章  
  雍和宫,北京城内最大的喇嘛庙。钟声,木鱼声,袅袅的青烟,金碧辉煌,笼罩着祥云万朵的佛气。二百多年前,它是雍亲王府,即清世宗胤禛即位前的府邸。他即王位后,将这里一半改作黄教上院,一半留作行宫。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改名为雍和宫。雍正死后(公元1735年)在此停灵,遂将宫中主要殿堂的绿色琉璃瓦改为黄色,升格为与皇宫相同的等级。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雍和宫改为喇嘛庙。         
      
  高高的琉璃牌坊跨成三个大门洞,立在庙的最南端。往北一条被浓松郁柏环夹的宽阔甬道直通昭泰门,这一段坦荡疏朗、幽静淡远,像通往佛境的仙路。一过昭泰门往北走,便是雄奇宏丽的建筑群了。主体是与牌坊、甬道在同一南北中轴线上的五进大殿。  
  先是天王殿,也叫雍和门,有乾隆亲题的楹联:“法界示能仁,福资万有;净因积广慧,妙证三摩。”又:“法镜交光,六根成慧日;牟尼真净,十地起祥云。”   
        
  然后是正殿,即雍和宫。  
  永佑殿,又有乾隆的御笔楹联:“般若慈海,觉海原无异派水;菩提无路,德山相见别峰云。”  
  法轮殿规模就更雄大了。殿前后出抱厦,空中俯瞰,平面呈十字形。殿顶有五座小阁,阁上有小型喇嘛塔,紫烟环绕,霞光弥漫,一派喇嘛教的气氛。“是色是空,莲海慈航游六度;不生不灭,香台慧镜启三明。”  
  最后是庙内最高大的建筑:万福阁。阁有三层,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两层阁:永康阁,延绥阁,各有一座阁道与它们相通,整体规模真有天下万福皆聚于此的富贵雍容之气势。阁内一尊十八米高的大佛慈慧而立,是西藏七世达赖进贡的整根白檀木雕成,俯视天下芸芸众生。楹联:“丈六显金身,非空非色;大千归宝所,即境即心。”  
  这里从早到晚游人香客不绝,地处安定门内闹市,被喧嚣密集的尘俗社会所包围。但雍和宫立尘俗而超脱,红彤彤,金灿灿,独成世界。自有日落日出,自有仙山仙洞,自有紫芝香蕙、瑶草琪花,自有仙猿桃林、鹿立鹤鸣,肃穆静远,向凡俗之京都散溢着吉烟祥光……  
  李文敏、秦飞越、李向东到隔壁房间去了,这儿只有他们俩面对面了。  
  李向南和陈晓时。在陈晓时的家里。  
  预先已约好,意图也已说明。他要进行自我解剖,非常想听听陈晓时的分析。“咱们今天敞开来谈谈。”他见面握手时就对陈晓时说。陈晓时笑了笑:“咱们还是尽量抓紧时间吧,一小时二十分后,我还有其他安排,你们晚来了十分钟——比约定时间。”李向南抱歉地笑笑,他并不悻恼。为了继续制造驾驭自己的情势,迫使自己“就范”,他今天怀着极大的诚意。这时他大可不必摆什么风度,也不怕失什么身份。他相信:你我都是有分量的人,我登门拜访,把灵魂交给你剖析,这种超常的信赖是能够征服对方的。陈晓时似乎没太当回事,不要紧,自己可以更诚恳些。这样一想,他便立刻流露出更多的诚恳来。尼克松1972年首次访华走下飞机时,倾身先向周恩来伸出手,那并不失他什么身份,他最终取得了外交上的成功。  
  陈晓时走到隔壁对坐等他的一群人打了招呼,又接了两个电话,在写字台旁坐下,平和地说道:“我对研究人是特别感兴趣的,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敢这样做的。但是要研究,就要力求深入,要不没太大意义。”  
  “越深入越好。”  
  “怎么才能深入?首先咱们是不是该有系统论的思想,对人要做多层次的剖析?当然,‘多层次’的说法现在各学科都很时髦,但很多人是在附庸风雅。真正有价值的不是滥用‘多层次’的概念,也不是罗列多得吓人的层次,那是再容易不过的。比如,我们今天从文化的、社会的角度剖析一个人物的心理,可能许多人都能列出他们的层次表来,但关键在于:一,全面,不遗漏应该有的层次;二,简练扼要,不繁琐冗杂,具有明确性和概括力;三,层次顺序正确,就像地表层次,如果明明是土层,岩层,煤层,你颠倒成岩层,土层,煤层,那你的层次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他很注意地听着。  
  “根据咱们的研究目的,可以把人分成五个层次。一个层次,‘食色,性也。’人生来就有的欲望,最内的核;随之,人成长着,一两岁开始,渐渐有了社会性的欲望,或者说欲望的社会化,包在了核的外面:占有欲,支配欲,权力欲,荣誉,地位,不朽,出类拔萃,抱负作为,等等,这里就开始有文化了;再随之,人接受了社会的种种规范:是非,正义,道德,伦理,法律,等等理念,形成自我规范体系,这又是一个层次;再随之,实现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复杂,必须更周密地认识环境,掌握规律,就逐渐形成他的经验、认识层次;最后一个层次,他行动时必然讲究方法、手段,形成他的策略层次。以上五个层次形成的顺序并不是绝对的,是相互交叉渗透的,但从总体上是这样先后的。最先有的层次,成为最内的层次;最后形成的层次,包在最表面。所以,当我们按解剖的顺序来列层次——解剖总是由表入里的——就恰恰颠倒过来。第一层次,策略;第二,经验,认识;第三,规范体系;第四,社会性欲望;第五,本性。咱们就这样解剖你了?”  
  “好。”  
  “还要有点无情精神。”  
  “我保证有。”他诚恳地说。        
  “那不一定。说容易,做起来总是难的。这个,我自己就有体会。 ”陈晓时看着对方笑了笑。李向南没有否认。“没有一个外科医生给自己剖腹,解剖自己是很难的。很多外科医生不给自己的亲属做手术,说明感情因素往往影响解剖的准确——那需要冷静甚至冷酷。”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气氛太轻松,我要先打破它。我刚才讲的五层次,第一,策略层次。我们观察一个人最直接遇到的是:他含着策略的言行,他言行的策略。向南,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让文敏、飞越他们陪着一起来呢?”  
  “他们和你更熟悉些吧。”  
  “不。还有,你一开始走进这屋,本该挨着我在这个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为什么走过去坐在对面?使他们正好分坐你左右,成个半圆面对着我?这里,你想想,都含着你自觉或不自觉的策略。你习惯被人拥簇着,你对人本能地保持距离。”  
  “这个……”李向南看了看屋内的几个座位,“可能是下意识吧?……你分析得对,这种意识可能已溶在血液里了。”  
  陈晓时认真地看着他:“不,你当时多少是含着自觉意识的,你不应当回避这一点。”  
  李向南回想了一下刚才与文敏等人一起就座前的意识掠动,承认道:“是,觉得那样坐显得更自重些。”  
  “显得更有实力一些。”  
  “是。”陈晓时是犀利的。  
  “你今天来是个很诚恳的举动,你大概会以为:这该使陈晓时感动了吧?我却隐隐觉得:你是领着一个代表团来外交谈判了。”陈晓时笑了笑,“你的诚意我十分相信,但你又是经过非常周全的策略考虑的。你对于如何对待陈晓时,如何既深入交谈了又不失去什么,是有充分考虑的。对吧?”  
  他只能笑笑,承认是令人尴尬的。  
  “你为什么没勇气承认这一点呢?”陈晓时停顿住,“我这样谈话你能习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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