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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只有眼睛最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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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今日这位甄伟强同学说背脊痛,班主任柏老师掀开校服一看,立刻向我报告,我们经过商议,决定报警。”

少群镇定地说:“小朋友,过来一下。”

那小男孩走近少群,少群轻轻把他上身转过去,揭开衬衫,一看之下,她不由得退后一步。

连见多识广的老何都啊地一声。

只能用体无完肤来形容这孩子瘦削的背脊,背上打横打竖全是藤条皮带印子,青肿瘀紫,有几搭已经皮开肉烂,流出血水浓液。

少群愤怒地抬起头,“叫救护车,校长,把学生地址告诉我们,我们自会跟进。”

“我马上联络儿童事务处,叫他们派人来。”

少群有个死穴,最看不得儿童及动物受欺侮,心火一下子窜上头。

她强自按捺着问那个孩子:“谁打你?”

那六岁童不出声。

“爸爸还是妈妈抑或其它人?”

他仍然不出声。

救护车来到,把甄伟强带走,少群同老何说:“来,我与你走一趟。”

“喂,拍档,已经没有我们的事。”

少群坚持:“来,我们到小朋友的家去看一看。”

老何无可奈何地跟着年轻的伙伴走,嘴里说:“喂,我明年退休,你别闹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群找到全都会最藏污纳垢的一条街去: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世上一切:冒牌手袋、假金表、毒品、人肉、翻版电脑软件、赃物、无牌小贩熟食……

她找到门牌,上楼去。

后边有人跟着上来,见到制服人员,连忙自我介绍,“我是儿童厅的姚媛芳,跟这件案经已有一年。”

苏少群连忙报上名字。

姚媛芳伸手按门铃。

她是熟客,里边有人张望一下,即时打开了门,“是你,姚小姐。”

门一开,即时有一股潮湿的异味传出来,象是太多垃圾未清,又象便溺未干,又似有人呕吐过。

少群跟姚媛芳进室内。

老何说:“我在外头吸支烟。”

不出所料,只见一条走廊,用板夹开七八间房间,那股异味更浓。

姚媛芳扬声问:“陈宝翠,你在吗?”

她移开一道门。

里边有人抬起头来。

少群看到一双瞳孔放大的眼睛,那少妇的灵魂已经不在体内,她脸上似笑非笑,有一种非常享受去到极乐的样子。

姚媛芳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腕,只见手臂上还扎着橡筋,血管上布满斑点疤痕。

“你又虐打孩子?”

那少妇不能回答。

在黝暗的光线下,少群发觉少妇腹部隆然,她又怀孕。

“已经不止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姚媛芳有点气馁,“我将申请带走甄伟强。”

“请你加速行动。”

“你打算怎么样?”

少群转过头去,“陈宝翠女士,我控告你虐待儿童。”

姚媛芳摇头说:“你最好叫一部救伤车。”

救护人员赶到,把陈宝翠带走。

走到门口,看见老何站在那里吸烟,少群忍不住诉苦:“简直是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

“如果,”老何愕然,“什么如果?”

少群没好气,这老何,象是少了几条脑筋,也亏得这样,才能当差二十年。

他喃喃自语,“看得多了,你会习惯,什么悲惨不悲惨的。”

回到派出所,少群把案子存入电脑,她顺便查陈宝翠的记录。

廿五岁,未婚,有一子,与同居男友戚耀明涉嫌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她又有高买及偷窃案底,完全是社会的渣滓。

同事朱梦慈走过来,“又在发呆?你个性不适合做警察,事事上心,一下子燃烧殆尽。”

“我关心案件。”

“有个限度,带孩子也一样,你不能一辈子把着他手事事替他做,你要在适当时候放手,我见过一些悲恸的母亲巴不得替子女进试场大考,这怎么可以。”

“谢谢你,梦慈。”

“对,医院打电话来,这对母子已经出院返家。”

“什么?”少群跳起来。

“没有证据,孩子说背上伤痕从打架得来,他被人绑在树上毒打,又不认得那几个不良少年。”

“那孩子在极度危险中。”

老何走过来,“我同你天天枪林弹雨,那才高危呢。”

少群知道同事不赞成她做事方式:天天有案子发生,每日都有受害人,他们只能公事公办,忠于职守,假使钉紧某一件案,时间精力都难以安排。

但是少群做不到。

她私底下约了姚媛芳:“你去跟进甄伟强一案时,记得叫我一声。”

“我后天就去家访,你也一起来吧。”

两个年轻女子一起到那腌?的旧楼去。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那男人个子极之高大强壮,对她们相当客气,但是讲话小心翼翼。

六岁的甄伟强沉默地在一旁看电视。

气氛有点奇怪,少群觉得有人想隐瞒什么,趁姚媛芳循例问问题的时候,她四处打量。

少群看到一件大衣遮着一只大行李箱。

她顺口问:“预备外游?”

陈宝翠答:“是他,他打算去东南亚。”

今日,陈女士精神不错,说话也有纹路,看上去,相貌娟秀,真不象坏人。

整个单位只得七八十平方尺,一下子多了两个客人,挤得不能转弯。

少群轻轻咳嗽一声,小伟强抬起头来。

她问他:“你认得我吗?”

那壮汉忽然紧张,吩咐孩子:“你说话呀。”

伟强点点头。

少群问下去:“你没事吧?”

他清楚地答:“我很好。”

“请过来。”

那孩子走近,温驯地让少群握住他的小手。

“学校里,你同谁是最好朋友?”

“每个同学都是好朋友。”

少群细细看他露在衣服以外的肌肤,没有发现瘀痕。

她抬起头来。

姚媛芳轻轻说:“我们告辞吧。”

少群不能不点头。

到了楼下,姚媛芳说:“放心,我会跟得紧一点。”

少群不出声。

过了几天,她途经兴发街官立小学,走进去探访甄伟强。

教务署见是警察,连忙迎出来,问明来意,查一查簿子,“咦,甄伟强己退学。”

少群一愣,“几时的事?”

“由他母亲亲自来办退学手续,是上星期五的事,他家搬去内地生活。”

少群暗叫一声不妙,算一算日子,正是姚媛芳做家访的第二天。

她想到了那只行李箱。

“你们有否通知儿童厅?”

那名职员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知会儿童厅?”

少群顿足。

她立刻找到姚媛芳,“姚小姐,你立刻来与我会合,甄伟强退学,下落不明,我们马上到他家去走一趟。”

“我十分钟后要开会一时走不开。”

“救人要紧还是开会要紧?”

“苏小姐,”姚媛芳也生气了,“这是我个人表现的评议会,升职就靠它了。”

少群摔下电话,赶到甄伟强的家去。

“开门,警察。”

“什么事?”

“甄伟强可在家?”

“他们上周末搬走了。”

“搬去何处?”

“不知道。”

少群颓然,额角冒出冷汗,只得返回派出所。

她向移民局调查陈宝翠甄伟强出入境记录,一无所得。

傍晚,姚媛芳来找她。

她一声不响坐在少群对面。

少群讽刺地问:“升了官没有?”

她点点头。

“那是你做这份工作唯一目的?”

“我去兴发街看过。的确已经趁我们不觉静静搬走。”

“茫茫人海,你着手去找吧,你答应我会跟紧甄伟强。”

“我们会尽力。”

“官腔。”

“喂,苏少群,你也是公务员。”

同事来叫:“苏少群,开会。”

少群无奈,“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老何问她:“你为什么紧绷着脸,令尊令堂没事吧。”

“乌鸦嘴。”

跟着的一个星期之内,少群忙着工作,最大一宗是交通意外,四车连环相撞,三人死亡,青少年醉酒驾驶引致失事。

又有一宗帮派仇杀,凶手伺服在夜总会门口等受害人出来,一共用自动步枪开了四十七发子弹,警察赶到时凶手已去如黄鹤。

老何的口头禅是,“我跑不动啦,唉,还有一年退休。”

少群觉得这样数日子是不吉之兆。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她休假在家,伏案写报告,

忽然之间,台灯灯泡炸灭,噗地一声,灯熄了。

少群从抽屉中取出灯泡更换,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她去听电话。

那边是同事朱梦慈的声音。

她显然在街上,四周围人声嘈杂,需要大声喊出来:“少群,听着,海景?山边发现尸体。”

“怎样,需要增援人手?”

“不,少群,你一直关心的孩子,叫甄伟强那个——”

少群象被人当头淋了一大盘冰水。

“现在我们怀疑就是他。”

“我马上来。”

她放下电话,套上外衣就冲下楼去截街车。

车子赶到现场,大队警察已经差不多做完工作,法医官准备离去。

少群走近,她看到一只大行李箱子,化了灰也认得,帆布上有条纹,旅游区小店卖三百元一只,少群在他家见过,当时用一件大衣遮住。

少群身体簌簌发抖。

朱梦慈说:“这是第二现场,箱子被弃这里,由一对情侣发现,报警处理。”

少群的脸色煞白,她愤怒得双目通红。

“需要你辨认身份,来这边。”

朱梦慈吩咐伙计打开箱子让少群看一眼。

少群趋前一步。

她看得很清楚,不不,不可怕,似一个睡熟的孩子,甄伟强小小身躯蜷缩象一个胎儿,脸色平静,嘴唇紧闭。

“是不是他?”

“是他,请即通知儿童厅姚媛芳。”

忽然之间少群泪如泉涌,她站到黑暗角落去,不想被人看到。

也好,她心里想,甄伟强小朋友,你再也不必在人间受苦,你到上帝身边做小天使去了。

眼泪中愤怒多过悲伤。

那么多成年人都知道他正受虐待,几个政府机构都有介入,连学校在内,都救不了这个小孩,任由他自网中漏脱堕入死亡陷阱。

这些人都在做什么?连她苏少群在内,都应羞愧。

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知道你的感受。”

雨越下越大,没有人担心淋湿,所有人都忿慨莫名,其中一名伙计说:“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他后脑受重击死亡。”

警车载少群回家。

她淋了一个热水浴,换上一套棉布睡衣,但是仍然觉得寒彻骨。

她独自坐在客厅中良久,近天亮时,忽然想通问题,整个人松弛下来,盹着了。

是朱梦慈的电话叫醒她。

“上头叫你回来,有关甄伟强一案。”

“我马上来。”

到了派出所,老何正绘形绘色向上司报告,怎样他一早预料会有事发生。

上司一见少群,立刻说:“少群,做份报告。”

少群答是。

他出示照片,“是否这对男女?”

照片中正是陈宝翠及她的男友戚耀明。

少群一点表情也没有,“正确。”

“已经下令通缉这两个人。”

少群坐下做了一份详细报告,下午完成的时候,姚媛芳来了。

少群抬起头,轻轻说:“一个去了,还剩多少个?”

“不要讽刺我,苏小姐,我心中极不好过。”

“但愿这个案不妨碍你升职,姚小姐,但愿你不会梦见这个小朋友向你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够了。”

“我们难辞其咎。”

“在现有的制度下,我们只能做到这样。”

少群忿慨地说:“这个制度太差,若不改良,我不会再为它服务。”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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