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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观云吟-第20章

小说: 观云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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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影解释道:“油坊的伙计一个个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有的从乡下接来家人,二哥想为他们盖房子,我们只需北边一部分地就行了。”

“我不能卖……”进了屋子,侯观云只能重述这个答案。

“我了解了,我只是过来询问一下情形。”江照影一见到屋中的摆设,平静的眼神有了一丝波澜。“我可以看看你的屋子吗?”

“可以可以。”侯观云善尽主人的职责,走在前面引路。“过来书房这边瞧瞧吧,你的书都还在,想要就搬回去。呵!反正我以前只知道玩,没空看,将来还要忙,更没空看。”

江照影淡淡一笑,目光缓缓地看过书房里的一景一物。

整间大宅子经过大肆改修,处处富丽堂皇,早已不复昔日江家的书卷气氛,唯独这间屋子仍保有过去熟悉的原貌。

这儿,有他年少放荡不羁的岁月,有他新婚燕尔的欢笑甜蜜,更有日复一口的争吵怨怼,伴着孩儿的啼哭声——

一只博浪鼓躺在书架上,他的记忆瞬间如浪涌至。当他和琬玉大声争执时,小娃娃放声大哭,奶娘赶紧摇着博浪鼓进来,一边摇着,一边匆匆地抱庆儿出去,然后他继续怒声辩解他的放浪行径……

“这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博浪鼓,咚咚摇了两下。

“果然是你儿子的。江四哥,你就拿回去吧。”

“还是留着吧。”江照影将博浪鼓放回原处,方才乍起的波澜很快便回归沉静,淡然笑道:“过去的事就留在这里。庆儿现在有一个很好的爹,喜儿也有孕了,这样的日子,很好。”

很好。侯观云恍惚地看着那张成熟稳重的脸孔。

眼眸深邃,幽静如潭,平静无波,即便历经苦难伤痛,却已然不见痕迹,仿若让风给吹得不见踪影了。

曾经跟他一样是富贵少爷的江四哥,在二十岁的年纪就遭遇家变,接着整整在外头流浪了八年,然后再像个乞丐似地回到宜城,又历经两年的磨难,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安稳地当个小油坊的掌柜。

是怎样的心境,可以让一个人坦然面对从拥有到失去、从尊贵到卑微、从云端重重地摔落谷底呢?

他好想知道。

“江四哥,我问你,当你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你怎么办?”

“听天由命。”

“可是,你没了钱财、没了宅子、没了妻儿,你不害怕吗?不会不知何去何从吗?”他激切地问着。

“是的,当我什么都没了,我会怕。我以为老天已经弃我而去了,可是当我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时,我知道,老天还想留着我,虽然我不知道祂为什么要留着我,但现在我明白了。”

“在那个当儿,你什么都没了呀。”

“我有手脚,还有脑袋,我并不是什么都没了。”江照影听出了他一再重复问话的端倪。“你已经救回令尊,也没被抄家,你在担心什么?”

“侯家信誉扫地,寅吃卯粮,随时都有破产败家的危险。”

“外面都在说,你家的舅老爷已经在帮忙了。”

“他是在帮忙没错……”侯观云顿时又觉得喘不过气来。依依不在,他再不找个人倾吐,他怀疑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江四哥,我完了,我又走回我爹的老路子了。我不愿意,可我不得不跟着三舅这样做。我不能败家,我得担起侯家的一切,这担子好重好重,重到我担当不起……呵,你可以笑我不能吃苦,但我就是不想出卖自己的灵魂,甚至因此不能娶我喜爱的姑娘。我不愿意,实在不愿意啊!”

“你喜爱的姑娘?”

“不是喜儿!”侯观云慌忙地道:“江四哥,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江照影注视他,神情严肃。“我来这里,原本还要告知另一件事,没想到跟你搭到一块了。”

“另一件事?”

“两个月前,一个姑娘夜里来油坊买油,在门前晕倒了。”

“什么?!”侯观云的心在狂跳。

“她晕倒的原因是癸水血崩,大夫说是喝了打眙药,但她并没有身孕,她是被迫喝下的;另外,她身上有很严重的鞭伤,动手的人十分狠毒,每一鞭都打在姑娘家胸口和肚子皮肉最脆弱的地方。喜儿看了,一直掉泪;小梨气得说要去告官,却让那位姑娘阻止了。”

“她……老天……该不会……”侯观云两眼发直,双腿发软。“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我认得她。有一回在山水茶馆里,她带了她的家人过来吃饭……”

“依依!”侯观云一跤跪倒,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

“依依?我认出她是你的丫鬓,她这才说她叫沟儿,但她始终不愿意说出受伤的原因,更不愿我们去告官或找侯家。她说是她不好,跟侯家无关,不想将事情闹大。喜儿为了保护她,也没敢向外人透露收留了她。”

事实像一道又一道的狠鞭,毫不留情地往侯观云的心脏鞭笞下来,痛得他无法呼吸,全身血肉好似被野兽撕咬,也跟着剧痛起来了。

好痛!依依所受的苦楚更甚于他干万倍啊!天啊!他果然是个蒙昧无知的大少爷,家里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他竟然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他还算是这家的主子吗!

是谁下的手,不言自明。他好恨!好怨!好气!他死命地握紧拳头,恨不能立刻揪住那个狠心肠的恶人,一拳打死他!

“她养伤期间,心事重重,不太说话。喜儿照料她,常见她默默掉泪。”江照影若有所悟地道:“我本来想郑重告诉你,请你善待家中仆婢,却没想到……原来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她在哪里?!”侯观云倏怱跳起,焦急问道。

“她养好了伤,我叫阿推送她回家了。”

“她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找她!”

“你既不能娶她,又为什么要找她?”

“我——”

就是因为不能娶她,他才迟迟没敢去找她,然而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忽视自己的感情了。

他掉下了眼泪,无助地道:“江四哥,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呀?!为了维护家业,我必须娶我三舅的女儿,可我爱的是依依啊,我不能没有依依,我要找她回来,娶她为妻……”

“你不能没有她,可她却为你遭受伤害,你只是因为歉疚而娶她吗?还是想再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江照影质问道。

“我是真心诚意爱她,绝不让她再受到伤害!”侯观云激动地道。

“你娶她,就会失去你三舅的援助。你愿意为她放弃你口口声声不能放开的家业吗?”江照影语气平稳,却是一针见血地直指问题所在。

“我愿意!”

话一出口,侯观云心中大石顿时落了地,肩头骤然一轻,始终混沌不明的思绪也豁然开朗了。

因为一直做着违心之事,所以,他不开心。但情势所逼,他不得不做,也就越往牛角尖钻去,欺骗着自己,也连累了依依。

如果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应该拿出勇气,拚死保护心所喜爱的女人,再凭着自己的本事担当家业,不必依赖别人扶持他,更不能做那鸡鸣狗盗、晚上睡不着觉的亏心事。

俯仰无愧于心,他对得起列祖列宗,他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窗外绿竹青翠,叶叶茂盛,十年如昔,江照影看得出了神,悠缓地道:“也许外人看来,江家是败亡了。可怎么会呢?我重新供奉起江家的祖先牌位,我还活着,将来也有子孙延续下去,没什么败不败家的道理。”

侯观云亦望向窗外的院子,极目远处院落更高的闪亮琉金屋瓦。

家,不是大宅子,不是大事业,更不是虚空无谓的门当户对;家,是守着心爱的女子,生下一窝孩子,代代开花结果,瓜瓞绵绵。

就算什么都没了,只要人还在,他有手有脚,也有一颗还不算糟糕的脑袋,江四哥那么艰苦的岁月都熬过来了,他这一丁点小苦难算什么。

“呜,江四哥,破产又如何?钱再赚就有了……呜,再怎么不济,我还有几块田地,自己下田种稻子总成了吧……”

他种田,依依会帮他种萝卜——思及过往,他忍不住哭了。他才二十二岁,年纪小嘛,在稳重如兄长的江四哥面前,没什么好害臊的。

江照影平静地看他,温言道:“观云,我和喜儿是你的朋友,若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过来找我们。但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去榨油就是了。”

“呵呵!”侯观云破涕为笑。“没想到江四哥也会讲笑话,我倒是很适合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跟婆婆妈妈们扯淡……呜呜!”他哭得更大声了,干脆趴到桌面上哭道:“江四哥,我对不起你!我爹这样害你,差点害你丢了性命,我没脸上门向你和喜儿道歉,呜,我、我……”

“别记在心上,我都忘了。”

“呜哇!”

江照影拿手掌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无言地说出男人之间的言语。

他不会叫他不哭,男人也有眼泪,往肚里吞太难受,不如有人分担,痛哭一场,雨过天青之后,又是新的开始。

没什么难关过不去。他想到在家里等着他的妻子,眼底不觉流露出一抹柔意;同样地,他也体会得到,沟儿之于观云的重要性,应该就是那位可以相伴扶持、度过难关的体己人儿吧。

热闹的大街上,路人伫足,一个个瞧着里头的俊美公子。

哇!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灿若明星的眼,清亮纯真的笑,神采俊逸,举止优雅,只是讲起话来好像带点……傻气?!

“许爷你瞧,这铺子朝着大街,又是中段位置,人来人往都会经过,门面又宽……”侯观云口沬横飞地道:“你开的是什么?对了,衣铺子,这儿大可摊上七、八件衫子,还怕人家不拉着脖子慢慢瞧吗?”

“可这门面黑乌乌的,还让官府贴过封条,晦气太重了。”嫌弃是买卖杀价的第一要领啊。

“这哪有问题!你愿意承租的话,我帮你换门面,请道士过来做场法事去掉晦气;你要能买下来,那更好。你大不了拆掉重盖,我算你便宜些。”侯观云打开折扇,愉快地摇着。

“嗯……”许爷故作沉思,吊胃口是杀价的第二步。

“许爷你还要想啊?我后头还约着赵爷、钱爷、孙爷……哎呀,十只指头数不完了,看来这价格是会越抬越高……”

“观云!你在做什么?!”门外传来威严的愤怒声音。

果然赶来了。侯观云心有准备,他今日直捣黄龙,来到三舅老家所在的大城,为的就是一鼓作气解决所有的纠葛。

他啪地收起折扇,转身打揖笑道:“三舅,我正带买家看屋子。”

“这是你爹打下的店面,怎能随便卖掉?!”葛政安斥责道。

“不好了,我三舅不让我卖呢。”侯观云忙将诧异的客人请到一边去。“许爷,你这边坐坐,我得先跟我三舅商量商量。”

“观云,你这是什么吊儿郎当的德行!”葛政安十分不高兴,这个甥儿怎又变回以前的死性子!“你现在是当家主子,放稳重点。”

“是,我当家了,我很稳重的在处理我家的财产。”

“你该不会忘了你已经将黄河以北的产业转给我了吧?”

“有吗?我有这么说吗?”侯观云转头问身边临时找来的八位随从。“你们有听我说过吗?”

乌合之众的八卦阵一阵摇头。

“观云,你在搞什么?!你亲口答应的,三舅还没教你行商的基本道理,那就是重承诺,你必须言而有信——”

“三舅,我们没打契约吧?我记得所有的房屋地契都还是我爹和我的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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