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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城邦暴力团-第67章

小说: 城邦暴力团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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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人深处有电光一闪,道:“无论你读到什么学士硕士博士黑松沙士,依我看也不过同你们村里那些个痞子没什么两样儿。别说谁的底细——你连自己的底细还弄不清楚呢!”说完便扭开屋门铜把,踅了进去,关门时一点儿声响也没出。

我算白折腾一场,既没弄清楚彭师父和岳子鹏这两个名字一个人的轇轕,显然也没能把这老家伙唬住,反而十分荒唐地叫这人人瞧不上眼的“越活越回去大侠”给羞辱了一顿。我和孙小六并肩走出小巷口,转到双和街菜市口上的时刻,孙小六忽然开口说道:“我不会跟我姊那样说的,张哥。”

“哪样说?”一时我还没意会过来,满脑子像找不着头绪的毛线疙瘩;忽一下是那几个猪八戒的盘问、忽一下是红莲的警告、忽一下是彭师父的斥责、忽一下又是我老大哥和万得福神秘兮兮的嘴脸——这里头难道真有什么一通百通的脉络可以让我去发现、去探究的吗?如果真有些什么确实存在着,而表面上又看不出来,我是不是应该继续追查下去呢?追查出一个什么结果来是不是又同我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呢?难道——难道我真有什么“连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底细”吗?

“我是说、我是说我不会跟我姊讲什么张哥脑子烧坏掉的话。”孙小六低着头嘟囔,仿佛告饶似的。

老实说,他不这么告饶我还不恼火,越是这样,我越是忿忿不平,登时停住脚步,把没戳上彭师父脑门的食指戳在他的脑门上:“你说什么我也不鸟!可是我他妈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孬蛋?凭什么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他打得个胡说八道?你不是很有两下子吗?凭什么教他这样欺负?”

孙小六没有立刻答复我,只把排上牙咬住下嘴唇,咬一下、再咬两下,停一停又重新来过。这个动作(或者说表情)我已经久违十多年了。昔日在植物园荷花塘或任何其他所在,只要是被我吓着或逼急、快要哭出声来之前,孙小六都会这么咬一下、咬两下,重复几回,仿佛连要不要哭一家伙都得费上半天思考。正当我想起这些来的时候,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在我面前再度落下泪来,左一行、右一行,一行追上一行,最后才抽抽搭搭地说:“师父不是打我——面具爷爷和里根爷爷都跟我讲过,师父打我的时候不许逃、也不许挡,更不能回手。他擂一拳我得挨一拳、踢一脚我得挨一脚——”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哼了他那些狗屁不通的爷爷一鼻子,接着道,“下那么重的手,他们自己怎么不来试试?”

“他们说我挺得住,因为我爷爷给我洗过‘天蚕澡’,不会害疼,怎么打都无所谓的。”说着,他的眼泪流得更急,也更多了,一袖子擦不歇,连鼻涕也抹出来,于是再擦一下,整张脸全糊成一片晶光斑斓的模样,这才断断续续地说下去:“爷爷、爷爷们说、说、谁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回去,只你师父打你不许吭、吭声,他无论、无论如何是为你好。”

“你不疼么?”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也不知是为了想觑出他是不是在吹牛,还是那张脸上有什么不会害疼的证据。这时一辆野狼机车在红绿灯杆底下急急煞住,轮胎发出十分刺耳的一声锐响。

孙小六摇了摇头,缓过两口气来才道:“只要我不想疼,就不会疼。可是尽管不疼,挨起打来还是很不舒服的——尤其是不知道疼,就特别觉得自己很贱,贱得、贱得不得了,跟个跟个什么东西一样。”

我蒙蒙想着他的话,很觉得其中有一点道理,可是“只要不想疼就不会疼”这境界实在太奇妙、也太诱人了,对于这境界的羡慕之情干扰了我进一步去思索“因为失去疼痛感而自觉很贱”的这个命题。另一方面,突如其来的状况也使我没法子再想下去——双和街和青年路口的四盏红绿灯底下这时猛地聚拢了二三十辆分别从中华路、西藏路、万大路和克难街四个方向飙过来的机车,每辆车上各跨坐着两个人物,后座的手上紧紧握着两支用报纸卷的棍状物事——连想都不用想——那报纸里藏着的不是什么娱乐新闻或文学副刊,而是一把一把的木剑、西瓜刀和二尺四的小武士。先前那辆野狼骑士刻意催了催油门,其余各车也跟着催了催油门,真他妈声震寰宇!我还没意会到他们这四路人马是东西一路、南北一路的,或者是东南一路、西北一路的,乃至还有什么个分法,总之应该就是有这么两帮人马准备对阵的样子,孙小六已经快手抬袖,抹干了纵横一脸的涕泗,站到街当央去,四面环顾一遭,道:“今天我心情不大好,没有陪你们玩的意思,都散了罢!”

野狼车后座端地跳下来一个穿拖鞋的,近前打量我一眼,扭头冲身旁一辆本田一二五后座的光头说:“这一个也是吗?”

“废话你他妈不会看哪我瞎子啊!”光头嘴巴上还叼着烟,眼像是给熏得睁不开,可是别有一股睥睨万教的糗霸王气势。

孙小六这时踏着大步过来,边走边昂声喊道:“跟你说今天不玩,散了罢,我讲的是法国话吗?”

穿拖鞋的应声退了几步。光头倒显得沉着得多;一面仍瞄着我,一面倒像是答复着孙小六的话:“今天我们也没工夫玩——倒巧了,我们要办的货在你手上。”说时一拍前座的肩膀,那骑车的兜手一提,抬起车把手,将前轮朝我脸上一挺,我跳两步退开,膝盖弯却杵在另一辆机车的轮盖上。光头这时吐掉半截烟头,冲我一抬下巴:“你叫张大春是罢?”

“怎么样?”我哑嗓子硬硬还了一句,腿已经打起抖来。

“怎么样?我他妈还叫张大千呢!你妈怎么样?”说时左臂往下一挥,把报纸套子甩落,当下露出一把二尺四,右手再一拔,青光出鞘,人也跳下车来,同时刀尖朝孙小六一指:“抱歉!是本堂的任务。你小子心情不好就更不必管这档子闲事。”

偏在这一刻,从西藏路那头蹿过来一条黑影——更准确一点地说,是从两辆挡在青年路中央的机车之间蹿过来一条黑影,直奔我跟前,一直到它停下来坐定了,我才看清楚:是一只名叫水塔的洛威拿。它之所以叫水塔乃是因为它的主人徐老三不会念英文,却给起了个英文名字叫Sweet Heart。水塔坐在我和光头之间滴口水的那一刻,两辆机车“哐哐啷啷”向两边倒去,穿一袭黑风衣的徐老三出现了。他也穿着拖鞋,时不时还从敞开的风衣下摆里露出蓝白条子的棉质睡裤。显然,他是出来遛狗的。

“吵什么啊?小朋友!都几点几分啦?家里没大人了吗?”徐老三一路走、一路朝左右张望,先看见孙小六时顿了顿,道:“我你小子又回家啦?”再看见我,则皱了皱眉,好学生怎么也跑出来跟他们撂狗链哪?“最后,他的视线停在光头脸上,看了足有十秒钟,才沉沉问道:哪里的?”

“竹联孝堂,”光头手里的二尺四晃了晃,垂下地去,继续说,“有点事情在处理。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徐老三的一只巴掌已经反摔在光头的脑壳上,这一下风衣大开,里面的蓝白条睡衣居然和底下的睡裤是成套的——可是他右手臂连肘端着的东西却吓得我膀胱猛地一紧;这算生平仅见,是一柄双管霰弹枪。枪口正杵上那光头的嘴巴。徐老三仍旧不疾不徐地说道:“什么你呀我呀的?”接着枪管撩个小圈儿,往那脑壳儿上非常非常之轻地点了三下:“记住!徐。三。哥。叫你们回家去了。孝堂?还他妈哭堂呢!”

光头无可奈何收刀入鞘,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转脸又想跟徐老三说些什么,不料徐老三居然一挺右臂,朝红绿灯开了一枪,那枪声不像电影里常听到的那样响,可是音波撼动,果然荡胸震腑,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水塔没命似的狂吠起来——事后很久我才想到:这绝对是经过训练所致,徐老三一举枪,水塔就吠,吠声掩过枪声,不在场的谁也不知道徐老三干了什么恐怖的勾当。“你还有话说?”徐老三把红灯、绿灯、黄灯罩子轰了个漫天花雨之际,跟那光头所说的最后两句话是:“去跟你们老大说,他连听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呢!”

等这帮什么竹联孝堂的瘪三们点火催油、呼啸离去之后,徐老三把枪插回风衣内侧一个缝在夹帛上的长皮套子里,又一颗一颗、动作非常缓慢地扣上扣子,低着头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跟我们说:“没法子,我已经太久不混了,现在什么鸟鸡巴都跑出来了。你们没事罢?怎么会惹上人家的?”

我看看孙小六,孙小六看看我——事实显然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孙小六认识他们,而且“陪他们玩”过;不过他们却是指名来找我的;而我却从来没见过他们。结果我和孙小六异口同声说:“不知道。”我还加了句,“他们说我是他们要办的货。”

“如果真是孝堂,那你漏子就捅大了。”徐老三说着咬嘴打了个唿哨,朝西藏路方向一指,水塔耀武扬威地撒腿往回冲。徐老三则继续说下去:“他们今天堵不到你,明天还会来;在村子里堵不到你,就会在路上等。你要不就别出门,要不就闪远一点。”

老实说,在这一刻,我还想不到“可不可以不出门”或者“闪到哪里去”之类的问题。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红莲——也许红莲是他妈那个什么竹联木联的某个老大或老二的女人,被我不小心搅和上了,人家不爽,就吆喝了这样一票牛鬼蛇神来砍我一条脚筋。我能想到的只不过如此而已。

“你没有去搞政治罢?比方说党外那些养的东西,或者之类的——”徐老三抬眼瞄了我一下——他的眼眶呈三角形,刚要扬起来的上眼皮不知怎么给往下削了,所以表情总透着些不得伸展的忧恼。有人说见过鬼的人的眼睛就会逐渐长成如此形状。这我不太确定,因为我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但是当他这样瞄着我的时候,我却从那双三角眼里看见一些比见鬼还要不安的东西——一时说不上来,总之是很惶惑、很焦虑的一种情绪,这让我突然感到有些温暖。他接着问道:“还有,我想你也不会去搞这个罢?”说着,他用大小拇指靠嘴边比了个吸烟斗的姿势。我知道,电视剧里出现了这个手势就是有人在吸毒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

“出动这么一大批人马,找上你这么个书呆子,的确有点奇怪;不不,的确很奇怪。”徐老三说,随即扭头望一眼孙小六,“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前两个月我和他们里面的几个干过一架,可是好像没什么——他们今天就是来找张哥的,”孙小六搔搔头皮,道,“而且还说是什么本堂的任务。”

“我肏!那累了。”徐老三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掏一支叼在嘴里,用那支老式的银质磨轮打火机打着,吸两口,喷出一条可谓“直冲牛斗”的白烟,才慢条斯理地说,“书呆子最好还是逃命去罢。”

31 启蒙的夜

坦白说我并不知道这一次逃命之旅终于何时何地——因为截至我目睹孙小六从五楼窗口一跃而出、奔往竹林市去,同我正式分道扬镳的这一刻为止,我都不能确信,一切已经过去了、安全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就恢复平静了。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我必须这样假设,才敢于继续回忆下去:从一九八二年冬天的那个夜晚开始。

和我可以说没有半点交情的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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