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电子书 > 名著电子书 > 蜜柑 >

第3章

蜜柑-第3章

小说: 蜜柑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遵太太吩咐。”
  两人同在一个面盆里,把脸各用棕榄香皂擦过后,半盆热水全成了白色。太太就坐到方桌边去,对着那面大方镜子试用冷夹子卷头发,老爷手上拿着一份文明白话报,没打开,只能看到一些极其熟习的广告。
  “你念给我听听吧!”
  “遵太太吩咐。”
  于是,把第一版翻过来。
  “——赤党,即红衣盗……嗐!这不通,照照照照照是共产党,怎么说是红衣盗?笑话,笑话!天大的笑话!”
  “哟!几几乎——”
  岚生先生抬起头,见到太太惶惧的样子,莫名其妙。
  “差点把手指也灼焦了,火酒这东西真——厉害。讨厌的洋东西,化学的!”
  随到太太眼光游过去,还炽着碧焰的烫发夹,斜签在桌子旁不动。
  “不要紧,不要紧,”所谓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岚生先生随手捞得他自己那顶灰呢铜盆帽,隔着多远抛过去,便把火焰压息了。
  “嗨,太太你的胆子可是真不小呀!”照是故意说的反话。
  太太实际心子还在跳。“还说咧,险些儿不——”太太是照例说着半句话,就一面起身把岚生先生帽子拿起来,帽子边上里层湿了拇指大儿一小片。
  第二次是全得岚生先生为太太帮忙,夹子烧好后,总算象杀牛一样把夹子埋在发里了。
  太太就用两只手对镜子紧紧压住那发夹子。
  “念你的报吧!”
  又是遵太太吩咐,于是岚生先生把那一段记载红衣盗的新闻念下去,中间自己又加上一些按语,一些解释。
  “……他们公妻哩,”岚生先生故意加这么一句话。其实这个太太早就知道的。“实在要公那就大家公,”这话岚生太太已就听过岚生先生不知说了几多次数了。
  “不要这个,念念别的,……济公和尚昨天可下了凡?”太太手还举起,对着镜子,望着岚生先生说。
  岚生先生就让第一版翻过去,念起第四版来。
  “社会之惨闻:糟糕,糟糕,——糟糕了。”
  “什么糟糕?财政部部员又同教员打架了么?”
  戏是演到热闹处来了。
  “唉,我的天,你真是险极了!”岚生先生不必再说话,站起来,将太太头上还是热着的烫发夹子攫到手,顺手就从房门丢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这一着给太太一大惊。
  “怎么啦?”
  “怎么啦,”岚生先生钩了腰去拾报纸,“你看,你看,为烫发,闺范女子大学的学生烧死一对了!”
  跟着是念本日用头号字标题的本地新闻:“昨日下午三时,本京西城闺范女子大学有女生二名,在寝室,因烫发,不小心,延及火酒瓶,致焚身,一即死,一 亦昏迷不醒……”
  聪明的太太,不待岚生先生的同意,知道她目下所应做的事,伸手将桌上那一小瓶火酒拿着就从窗口扔出去,旋即听到玻璃与天井石地相触碎裂的声音,危险是再不会有,命案是不会在这房中发生了。
  “太太,我们燃汽炉子也是要火酒哩。”
  然而已经迟了。
  岚生先生要太太把脑前那已为夹子烙卷了的头发用热水去洗,共洗过三天,才能平顺。
  (这已算故事以外的事情)
  一九二七年三月于北京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转载请保留
  ***「文学视界(white…collar)编辑整理」
  初八那日沈从文

  初八,按照历书上的推算,是个好日子,又值星期日,各处全放假,电影场换过新片子,公园各样花都开得正热闹,天气又很好,许多人都乘到这日来接亲。
  沟沿的路警,两点钟一换班,每一个值班警察就都可以见到一队音乐队过身。就是坐在家里的老太们,也能时时听到远远的悠悠的喇叭鼓乐声。
  “四老,今天是初八——?”
  在馍馍巷东口的坪坝内的锯木人,名叫七老的,他仰起头来同那象是站在他头上的锯木人说话,又得意的微微笑。这时有一队乐队,大约引导着一辆花花绿绿的礼车,就正才从巷口河沿上过去。
  “不,是初七。”
  “是初八。”七老原是有别的事情在心的。
  “初七初八,争这一天干吗?回头看历书就知道了。”
  “是初八,我算到!”其实历书早已翻过了。
  两个人,你拖过来我拖过去,反复又反复,不计其次数,一株大的方的黄松木,便为一些小小铁齿啮了一道缝,木的粉,落在地上一大堆,七老头上肩上全都是,这时若有一个人把这情形绘成一张画就好了。
  今天的确是初八,七老没有错,四老是错了。但日子这东西,在一个工人面前,也许始终就不会能够象学生对它有意思吧。学生是万万不能对于放假一类事轻轻放过的。尤其是那些爱看真光一毛钱的电影的中学生。至于如同七老一类人,七也是锯木,八也是锯木,即或就九就十也仍然是拖锯子,大坪坝内成堆的木料,横顺都得斜斜的搁起,两个人来慢慢锯成薄板子,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半日在上头俯着拖,一 个半日在下头仰着拖,管日子干吗?
  不过倘若今天当真是初八,七老在下头,仰面拖锯子,要比平常日子更有劲一点,这是四老没有知道的。
  七老暂时也不说。
  七老笑,又来故意问四老日子,这是有用意。四老料不到这一着棋,故说七呀八呀全无干系的。其实干系太大了。七 老见到四老强说是初七,还说翻历书看,便不再作声。七老心里是有把握的,历书不待四老来说早已看过了。今天阴历是四月初八,阳历是五月八,全是八,一点不会错。八,且是成双的,今天就是七老家中为七老同一个娘儿们订亲的日子,想着怎么不令人发笑?
  “四老,我说是初八,你不信么?”他又说,又笑。因为河沿那队办喜事的队伍进了巷口,从那大坪坝边过到巷子西头去。先是一个大个儿的指挥,接着就是四个一排的小孩,人数一共二十四,吹大小喇叭以及打鼓的,都全穿红衣,戴起象大官的白缨子帽儿,铜器在太阳下返着光,走的很慢。后面一部四马拖拉的礼车,车的四围全是花同五色绸。礼车后面又是两部单马车,几个年青的娘们,穿同一衣服,脸儿红红的,坐到车中,端端正正象菩萨。
  七老心想:“别人不就正是因为今天日子好,接嫁娘子进屋么?”
  四老是真够得上说一个“蠢”字的。他就料想不到过身边一队办喜事的人,对于七老是有怎样的意思。他也明知今天是初八,却偏说初七。可是这时又听到七老在说是初八,也就不再费精神同他分辩了,两人都规规矩矩停了工作,来看那队伍的尾巴。
  七老意思是要四老当到这时知道同到他在锯木的伙计,也就有着这样一件喜事的!其实这不能全怪四老蠢,七老不先说,又不露点风,四老又不是神仙,哪里想得到?
  呆一会,木头的缝又深一点了。接亲的队伍,已经全过去,所剩下的只有一些喇叭和鼓的声音了。四老若有所感的重重放了一口气。
  七老从这上头看得出四老心思。
  “四老,你还莫有老婆吧?”
  “嗐,老婆— ”
  “那你应当早找一个!”
  “你看那娘儿们多有福!”四老把话头扭到刚才花车中人去,避开自己了。
  七老年纪是整二十岁,四老则已有两个七老年纪大,要命好,可以做七老一样人的爸爸了。但拖了许多年锯子的四 老,为乡下老子嫂嫂侄儿们拖得快老了,老婆却还不能拖得个,所以七老谈到这问题,四老就有点忸怩。
  “老婆是应当有的,罗汉配观音,成一对,才是话。”
  “那你怎么… ”
  这一下,可正抓到七老心中痒处了。不过他可不是一个没有把握的小子。他对这事愿意人知道,又忍着。一个猫,每次捉到老鼠时,它还故意把它俘虏开释去,慢会儿,又才来一扑,七老就象这样子,当到这关头,把话避开说到天气上头去。
  “四老热得很,我们脱衣罢。”
  天,的确是一天更比一天热了,于是两人都赤起膊子,四 老的手杆,原是有毛的,象大腿一样,真算是一个老手。七 老则各样都很嫩,脸皮也在内,心也在内,所以当那喇叭声音消灭时,跟着来了一个磨刀人,举起小铜号,只在巷口呜得一下就给七老一个惊。在京东五十里的苦水村,七老家中这时定亲的“红叶”一到门,也许就正伴着一对唢呐罢。
  想到家中他就不再用力拖锯子了。
  “七老,我说,你今天神气特别个样儿,莫非也是约定今天要娶媳妇罢?”
  这在说话的四老,只是一句开心的俏话,谁知一拳打在七老心窝子,七老要忍也再不能去忍了。索性不拉锯。两个人,一个俯着首,无意的在笑,一个便仰着有意红的脸。
  四老还以为笑话说伤了七老,脚一移。扫下一些木粉子,七老退后半步木粉就全落到地面了。
  “七老,你是定了老婆吗?”
  “唔。”
  “唔,娶不娶?”
  “不。”
  “什么时候定的?”
  “我问你今天是不是初八,你又说不是。”
  “哈,我的天,是真吗?”
  待到七老结结巴巴证明就是今天定亲时,四老咦一声,就跳下木头了。
  他问七老,怎么不去做喜事?他就说,这只是定亲,家中告他不转去也行。他又问他见过老婆没有?说是见过的。
  “要贺喜咧。”
  于是,一个老豆腐担子过身时,叫停着下来,两人各吃了两碗,账则四老争着会,七老此时已为同伴贺喜了。
  吃了老豆腐后,四老重复爬上木头去,锯齿就又开始啮着那株黄松木。
  “七老,我这才想起你今天那拖锯子有劲的缘故啦。”
  七老就只笑。
  “乘早接了吧。”
  这建议,含有一点儿鼓动,一点儿煽惑,七老仍然只有笑。
  动风了,四老七老两人都把围到腰间的衣服穿好。
  天气是真好。可是这几日,算是北京城一个顶调皮的好天气,要人耐。天越晴朗风就也越大。一到将近正午时,风就偷偷悄悄走来了。河沿上,成群排对的杨柳树,风一来时就象每株树下都有一个有力气的人,在那里抱到树身遥电杆上电线,为了风互相扭做一处又分开。屋角上,只听到风打哨子的声音。人家的狗全都躲到门后去避难。河沿的灰土,因为风的搬运早已无踪无影了。此时一阵贴地旋风过去时,卷起的就全是些打人脸庞发痛的小石子。
  七老头上的木粉,同到地面的木粉,风一起,就全部吹去,新的木粉还不曾落地,也全为风带跑了。
  “哟… ”在七老头上,有一阵声音。风大了,撼动七老头上的木头,这是无妨于事的。
  “四老,你莫不给知会就连同木头踹到我身上,这不是玩的!”
  “不怕的。”
  以为七老是怕木头打到他的头上么?不,七老原就只是在那说笑话。木头下坍不是风能做主的。并且即或有毛病,躲也来得及。七老心中太高兴,就说着玩话,不打算这话在后来就准得账的。
  风太大了,四老要休息。四老于是坐到木头上,取出婴孩牌香烟来,用背挡着风,擦洋火吸烟。七老一个人,用手膀子挂在锯把上,想将身体用力下垂把那锯拉下一点,风,又是一阵。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