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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痴(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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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另一个房间。
    〃这房间比刚那间还窄;还挤;我甚至不知道在哪儿转身;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却好像占去了很大一片地方;其他家具就只有三把普普通通的椅子;上面堆着各种破烂衣服;再就是一张破旧的漆布长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最最普通的厨房里用的木头桌子;因此在桌子和床之间挤得差点走不过去。这儿的桌上也跟那边一样;放着一只夜间照明用的铁制烛台;上面点着蜡烛;床上则有一个不点大的小孩在啼哭;从哭声听得出来;这孩子大概还没满月;也许总共才三星期;一个病恹恹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在给他'换尿布;;也就是给他换襁褓。这女人似乎很年轻;但是衣履不整;穿着十分随便;可能是产后刚下床;但是那孩子不停地啼哭;哭叫着;等候着干瘪的乳房。沙发上还睡着另一个孩子;一个似乎用燕尾服盖在身上的三岁女孩。桌旁站着一位身穿十分破烂的上衣的先生(他已经脱下大衣;大衣扔在床上);他正在把一个蓝纸包打开;里面包着约莫两俄磅(一俄磅等于四○九。五一克。)白面包和两根小香肠。此外;桌上还放着一把茶壶和乱扔着几块黑面包。床下露出一只没有关好的皮箱和两个包着什么破烂的包袱。
    〃一句话;到处乱七八糟。乍一看;我就觉得;他们俩(先生和太太)都是规矩人;但是穷愁潦倒;已经落魄到了破碗破摔的地步;乱就让它乱去吧;谁也不想去收拾。屋里的那股乱劲有增无已;而且越来越乱;他们却痛苦地感到乐在其中;似乎存心想在这股乱劲中寻找一种既痛苦又快乐的报复之感。
    〃我进去时;这位先生也刚刚在我之前走进房间;一面把食品打开;一面急促地。热烈地跟妻子说着什么;妻子虽然还没换好尿布;但已经开始嘤嘤啜泣;他带回来的消息;想必跟往常一样糟透了。这位先生看去有二十八岁上下;脸又黑又瘦;两边长着黑黑的络腮胡子;可是下颏却刮得精光发亮。我觉得这人的相貌相当正派;甚至给人一种愉快感;他满脸忧愁;目光忧郁;但是又隐隐露出一种病态的骄傲;极易受到刺激的骄傲。我进去后;发生了一场奇怪的争吵。
    〃有些人在自己又恼火又委屈的心情中常常会找到一种极度的快感;特别是他们的这种心情发展到(这种心情总是发展得很快)登峰造极的时候;在这一刹那;他们似乎觉得受人欺侮比不受人欺侮甚至更愉快些。这些动辄生气的人;到后来总是追悔莫及;十分痛苦;不用说;假如他们很聪明;能够想到他们发火未免过了头;已经十倍于常态的话。这位先生惊讶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的妻子则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有人会到他们家来;是一件天大的怪事似的;但是;他突然近乎狂怒地向我猛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嘟囔上两句话;他就认为;特别是他看到我衣冠端正;就认为他受到了极大侮辱;因为我竟敢无礼地闯进他的住所;看到他自己都引以为耻的穷愁潦倒的环境。当然;他仕途失意;潦倒半生;能有机会随便找到个人发泄一下心头的怒气;还是觉得很高兴的。开头那一忽儿;我还以为他冲过来要打架;他脸色苍白;好像女人闹歇斯底里似的;把他妻子都吓坏了。
    〃'您怎么敢随便进来?滚!;他叫道;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忽然看到我手里拿着他的皮夹。
    〃'好像是您丢的;;我尽可能平静而又干巴巴地说道。(话又说回来;本来就应该这样嘛。)
    〃他十分害怕地站在我面前;一时似乎摸不着头脑;接着很快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吓得张大了嘴;伸手捶了下自己的脑门。
    〃'上帝!您在哪儿捡到的?怎么捡到的?;
    〃我三言两语地向他说明了情况;尽可能说得平淡些;我怎么从地上拾起皮夹;怎么跑去追他;喊他;一直到最后;根据推测;几乎是歪打正着地跟在他后面跑上楼梯。
    〃'噢上帝!;他转身向妻子叫道;'我们的全部证件;我最后几件医疗器械都在里面;一切都在里面。。。。。。噢先生;您可知道;您对我做了一件多大的好事啊!不然的话;我就完了!;
    〃就在这时候;我抓住了门把手;想不告而别;但是我自己却气喘吁吁;心头的激动突然变成了剧烈的咳呛;咳得我前仰后合;差点没趴下。我看见这位先生东奔西跑;想给我找一把空椅子;最后他终于抓起一把椅子上的破烂;扔到地上;急忙给我端了过来;并小心翼翼地扶我坐下;但是我仍旧咳嗽不止;咳了约莫三分钟。当我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我身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可能;也是把椅子上的破烂先扔到地上);在注意地打量我。
    〃'您;好像。。。。。。有病吧?;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大夫开始给病人看病时通常用的那种口气。'我本人。。。。。。是医生(他没有说'大夫;);;他说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伸出手来向我指了指房间;仿佛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提出抗议似的;'我看;您。。。。。。;
    〃'我有痨病;;我尽可能简短地说;说罢便站起身来。
    〃他立刻跳起来。
    〃'也许;您夸大了;而且。。。。。。服药以后。。。。。。;
    〃他说着说着就说糊涂了;好像还没有清醒过来似的;他的左手仍旧抓着那只皮夹。〃
    〃'噢;您甭担心;;我抓住门把手;又打断了他的话;'上星期博大夫(我又拉扯上了博大夫)给我看过病;。。。。。。我的事已成定局。对不起。。。。。。;
    〃我又想去开门;又想离开这位尴尬的。对我满怀感激之情;但又被羞愧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大夫;但是该死的咳嗽偏偏又在这时候抓住我不放。这时;我那位大夫坚持要我再坐下来休息会儿;他转身向妻子示意;于是这位太太便在原地对我说了几句表示感谢和欢迎的话。她说话时显得很尴尬;甚至她那蜡黄的。干瘦的面颊上都堆上了两朵红晕。我留了下来;但是每秒钟都显露出一种唯恐使他们感到拘束的神情(本来就应该这样)。我那位大夫对自己刚才的冒失举动感到追悔莫及;我看出了这点。
    〃'如果我。。。。。。;他开口道;说话时断时续;从这句跳到那句;'我对您感激不尽;心中实在有愧。。。。。。我。。。。。。您看见了。。。。。。;他又指了指屋子;'我目前的处境。。。。。。;
    〃'噢;;我说;'不用看;事情明摆着;您想必丢了工作;到这儿来申诉;想另外找个差事;是吗?;
    〃'您怎么。。。。。。怎么知道的?;他诧异地问。
    〃'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由得嘲讽地回答道。'许多人满怀希望地从外省到这里来;到处奔走;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突然嘴唇哆嗦着热烈地说起话来;他开始诉说;开始申述;说实在的;我都听入了迷;我在他们家差不多坐了一小时。他向我讲了自己的身世;话又说回来;这身世也十分平常。他是外省的一名医生;在官府供职;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男女私情;竟把他的妻子也卷了进去。他出言不逊;发了通脾气;结果是省里的长官变了脸;偏袒他的仇人;有些人便对他暗中使坏;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丢掉了差事;不得已用最后一点钱来到彼得堡;向上级申诉。在彼得堡;明摆着;他的申诉很久无人受理;后来受理了;又被驳回;后来又答应再研究研究;后来又被严词驳回;后来又让他写个条陈;后来又拒绝他的条陈;让他另递禀贴;。。。。。。总之;他已经奔走了四个多月;把一切都吃光了:妻子的最后几件破衣服也拿去抵押了;偏偏在这时候又生了个孩子;而且;而且。。。。。。'今天又对我递的禀贴下了最后驳复;而我几乎没有了面包;没有了一切;妻子又生了。我;我。。。。。。;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别转了头。他妻子则在角落里嘤嘤啜泣;孩子又开始啼哭。我掏出笔记本;记下了有关情况。我写完后站起身来;这时;他站在我面前;以一种又害怕又好奇的神情看着我。
    〃'我记下了您的名字;;我对他说;'嗯;还有其余的一切:何处供职;贵省省长的大名;以及年月日等。我有位同学;还是中学里的同学;姓巴赫穆托夫;他有个叔叔;叫彼得。马特维耶维奇。巴赫穆托夫;四等文官;现在任总办。。。。。。;
    〃'彼得。马特维耶维奇。巴赫穆托夫!;我那位医生差点浑身发抖地叫道;'但是;您知道;几乎一切都取决于他呀!;
    〃的确;在我那位医生的身世和结局中;我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圆满解决;简直就跟小说里一样;好像上天故意这么安排好了似的。我对这两位可怜的人说;请他们务必不要对我抱任何希望;因为我本人也是个穷学生(我故意夸大了自己的低下身份;其实我已经中学毕业;不是学生了);至于我姓甚名谁;他们也不必知道;但是我将即刻前往瓦西利岛去找我的那位同学巴赫穆托夫;因为我确有把握;他的叔叔是四等文官;鳏居;没有孩子;非常宠爱自己的侄儿;而且溺爱他;把他看作自己族中最后一根苗裔;'也许;我的这位同学能够为你们;也为我做点什么;当然;必须通过他的叔叔。。。。。。;
    〃'只要能让我向这位大人当面申诉一下就行!只要我承蒙错爱;有幸向他口头解释一番就行!;他叫道;像打摆子似地浑身发抖;两眼闪着泪花。他就是这么说的:承蒙错爱。我再一次重申;事情很可能告吹;这样;一切就都成了废话;说到这里;我又加了一句;如果明天上午我不来找他们;那就是说事情完蛋了;请他们不必等我。他们连连鞠躬;把我送了出去;他们高兴得差点发狂。我永远忘不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我雇了辆马车;即刻上瓦西利岛去。
    〃我在念中学的几年里;一直跟这位巴赫穆托夫不和。在我们学校里;他一直被认为是贵族;起码我是这么称呼他的:衣冠楚楚;坐自己的马车来上学;但是毫无自吹自擂之意;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同学;天性豪爽;永远乐呵呵的;有时说话甚至还很俏皮;虽然此人的智力十分平庸;尽管他在班上永远名列前茅;而我无论干什么都没有得过第一。除了我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同学都喜欢他。在这几年里;他曾经几次想接近我;但是我每次都板着脸;怒气冲冲对他扭头不顾。现在我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见到他了;他在上大学;当我八点多钟到他府上登门求见时(规矩很大;须由下人先行通报);他出来见了我;先是十分诧异;甚至没有一点欢迎的样子;但立刻快活起来;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
    〃'您怎么会想到光临寒舍来找我的;捷连季耶夫?;他叫道;他那神情一向既亲切而又随随便便;虽然有时候显得有点放肆;但决无侮辱他人之意;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一神态;也为这种神态而非常恨他。'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叫道;'您竟病成了这副模样!;
    〃咳嗽又开始折磨我我;我跌坐在椅子上;差点喘不过气来。
    〃'不用担心;我有痨病;;我说;'我找您有一事相求。;
    〃他诧异地坐了下来;于是我便把那位大夫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说明道;因为他本人对他叔叔有非同寻常的影响;也许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
    〃'一定;一定照办;而且明天就去找我叔叔;我甚至感到很高兴;您把这事又讲得如此生动。。。。。。话又说回来;捷连季耶夫;您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的呢?;
    〃'因为这事与令叔有很大关系;再说咱们俩;巴赫穆托夫;一向是仇敌;而您是一位光明磊落的人;因此我想;您决不会不给您的仇敌一点面子的;;我讽刺地加了一句。
    〃'就像拿破仑向英国乞和一样!(指拿破仑于一八一五年滑铁卢失败和第二次退位后;准备逃往美国。但因英国舰队封锁了法国的罗什福尔港;拿破仑被迫与他的老对手英国谈判;最后被流放到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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