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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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沉默中的难堪,我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正看着有人进来,叫一声“申科长”。是丁小槐。申科长马上站起,把手伸了过来,两人很亲热地握手。丁小槐说:“申科长我那件事……”申科长对他使个眼色,丁小槐回过头来说:“大为也在这里。”我扔下报纸说:“你们谈,你们谈。”出了门我在心里骂了几句“小人”。可骂有什么用,房子到手才是真的。丁小槐肯定也是来要房子的,他妻子也怀孕了。我心里盘算着,丁小槐要别处的房子,那就算了,如果要三楼那一间,我非得撕开脸跳出来争一争不可。董柳比他的妻子要早生一个月,这就是道理。
中午我吃过饭,去厕所时看见丁小槐扛着一张钢丝婴儿床从五楼往下走,探头一看,他正好进了三楼那间空房。怎么回事!回到房里,我使劲在桌子上拍了几下,怎么回事!下午还没上班我就等在行政科门口,申科长来了,我勉强笑了笑说:“申科长。”他说:“你又来了?”我说:“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他说:“不能说人人有个问题就立马得解决,我的问题十多年了,问都没人问过。”我说:“我要房子吧,也可能还有别人也要,但总还是有个规矩是不是,有个说法是不是?谁比我工龄长学历高,他的孩子又先生下来,分给他我没意见。这个道理吧,我想在行政科说清楚了最好,说不清还有厅里呢,还有省里吧。”他望着我说:“省长可能闲着无聊了,来管这间房子。”说完又“嘿嘿”地笑,笑纹一直牵到耳根,眼睛也眯成了一线。他这么笑着,笑得我心中发虚,不知为什么,我的信心在笑声中迅速减退。他哈一口气说:“年轻人啊,叫我怎么跟你说?你总不是最近从天上下凡的吧,人跟人怎么好比呢?人家丁小槐是科级办事员,你知道不知道?要说排队,他多五分呀!”说着对着门做了个手势。我失去了意志似的,顺着他的手势就走到了门外。
我们到省妇幼保健院去,交了八百块钱,住了进去。预产期的前一天医生通知我说:“还要交一千块钱。”我说:“怎么要这么多钱?”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可能要剖腹产,万一大出血呢?要抢救要输血。”我一听“大出血”,脑袋中就“嗡嗡”地响。我问董柳怎么办,她说:“要这么多,要这么多?”我说:“存折上还有钱没有,我去取出来,到时候真要输血,你说不输?”她说:“花这么多钱,叫我回去怎么报销?钱就是我们财务科长的命,你要钱就是要他的命”。我说:“总不能说要了自己的命吧。”岳母说:“你们城里人还少这点钱?”我说:“妈妈,城里也没有金矿挖。”岳母说:“不够我还带了点钱来了。”掏出一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厚厚一叠都是五元十元一张的。我说:“哪有倒过来要您老人家钱的事?”岳母说:“那也有三百五十七块钱呢。”董柳叫道:“妈你赶快把钱收起来,再不收我就不生了!”说着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赶紧双手按住了说:“董柳你不高兴,你骂我打我几个耳光都可以,你腆着个肚子要到哪里去?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骑车回到厅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向尹玉娥开口说;“董柳她是剖腹产,要多交一千块钱,我一时也凑不上,能不能在你这里周转几天,就几天。”她吃惊说:“剖腹产?那可要小心,那不是开玩笑的!我一个熟人的朋友的妻子,就是……”我打断她说:“说不定今晚就要上手术台了,钱还没交呢。”她说:“差多少?一千?谁也没有这么多闲钱放在家里。”我回到家里乱翻一气,把袜子一双双拆开,扔得满床都是,想找到那张存折,也没找到,气得我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把董柳狠狠地骂了几句。到五医院去生算了,我到小车队去找大徐,他说:“马厅长就要下班了,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吗?”上了车我说:“大徐你真是个哥儿们。”到了病房我说:“董柳你想走我们就走,回五医院去生,车都来了。”岳母说:“这就要生了还走到哪里去?我女儿不走!”我急得跳脚,只觉得脑袋里塞了几吨炸药,引信都点燃了,手像通了电似的恨不得就甩自己几个耳光,又恨不得捅自己一刀才解恨。董柳说:“妈妈你把那一千块钱给他。”岳母果然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来。我问:“哪里又来了钱?”岳母说:“刚才董卉来了,拿了这一千块钱,说好是给孩子买东西的。”我说:“董柳你要你妹妹的钱干什么。她还是个学生!”董柳说:“那肯定是她的男朋友任志强给她的。”我说:“那就更不能要了,任志强的钱,我要它干什么,不要,不要!”董柳说:“你实在不要我出了院报了账还给他,争了这口硬气也只有这么多用。”我想想眼下没这钱还真迈不过这道坎去。什么叫一分钱*死英雄汉?
孩子总算平安问世,是剖腹产,取了大名叫池一波。孩子的出世改变了很多东西,首先就改变了我自己,也改变了董柳。董柳呢,对生活也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可对孩子吧,这样就不行了。董柳说:“我自己受一万个委屈都没关系,对我一波呢,他受一点委屈我心里就扯着痛,我受委屈就是为了他不受委屈。”这样,婴儿摇床,衣服,尿不湿等她都要买最好的,奶粉要买原装进口的婴儿奶粉。一波晚上爱哭,非要摇婴儿床才止哭,可楼下的人有了意见。以后一哭岳母就起来抱着来回地走,一边哼哼地唱着才行,还不能坐下来,坐下来抱着都哭。董柳说:“你看我一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就知道了。”我说:“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三个大人都不睡了。”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一波他不该哭,他哭的权利都没有?谁有权剥夺他哭的权利?”我说:“孩子是惯坏的,让他哭两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没希望,就不哭了,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争他!他是地主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我们就斗争你!”
脸被踹到粪坑里
房子中间有一道布幔,晚上拉开就变成两间。岳母睡在门边的小床上,和我们脚对着脚。刚开始我晚上很难入睡,心里别扭得要命,过了几天也习惯了,人还能不睡觉吗?过了几个月,晚上安静了些,有时候我心中有点动了,碰一碰董柳,她手朝门口指一指,我就算了。第二天我对她说:“昨晚上喊你你还不过来呢,还要我求你吧!”她说:“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我说:“那还要我写份申请书?”她说:“那你今天晚上再喊我。”到晚上熄了灯,她主动摸到我身边让我搂了,我搂了一会悄声说:“肚子饿了把馒头放在你面前,就是不准吃,你说这心里难受不难受?”她说:“你才是馒头呢。”过一会她睡着了,我总是睡不着,心里有小虫子在咬似的,小虫的舌头和爪子是什么样子都被我想起来了。我爬起来披着衣服坐着,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户的方影。我抬头看看月亮,看久了感到莫名的诱惑。我忍着不去理会自己,忍了一会又仔细去体会那种愿望,似有似无的飘忽不定,我把手伸到董柳身上去,她醒了说:“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又说:“你妈妈她睡着了。”说着轻轻爬过去,隔着布幔听了一听,又揭开看了看,爬回来说:“真的睡着了,来吧。”刚开始呢,门边有了一点响声,我身子突然一缩,就滚到了一边,气都不敢出。那边摸索了一会,岳母自言自语说:“上厕所去。”我说:“今天我的脸都撕下来被踩到泥里面去了。”心里真觉得无地自容。董柳说:“先别讨论那个问题,你要来就快来,完了我去把她叫回来,晚上会着凉的。”我说:“我还来,我是条狗!我把这张脸皮揭下来贴到街上去算了,还是跟那些治脏病的小广告贴在一起。”董柳说:“你要想其实别人反正都是知道的。”我说:“干脆把自己剥光了站在大街上去,反正除了人,猪啊狗啊都是剥光的。人他妈的还是人不是人啊!做什么事总要讲点情绪吧!”董柳说:“好不容易腾出来一次机会,你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事情真叫人羞愧到要一头碰死,我不行了,怎么也不行。董柳安慰我说:“这是偶然的,没关系,我们下次再试试。”以后又找机会试了几次,一次又一次令人羞愧。我掩饰说:“就是那天被吓着了。”她说:“你自己弄点药吃吃,你是学医的,知道该吃什么药。”我抗拒着这个事实,把药一吃不就承认自己的无能吗?
忽然几天,岳母总是在睡觉前弄了桂圆肉煮蛋给我和董柳吃,还放了很多枸杞。我吃了一点,舍不得多吃,就要董柳吃那碗大的。可每次岳母都把大碗的塞到我手中,我心中就疑惑起来。我问董柳说:“你都跟你妈妈说些什么了?”岳母又弄了乌龟肉,是清炖的。我说:“你们吃,我不喜欢吃。”董柳抢过我的碗,把汤舀到我碗里说:“没听说过不喜欢吃的。”我心中突突地跳着,低头吃几口饭,放下碗筷说:“下棋去了。”就走了。
到办公室关上门,我举起一张报纸来看,看了半天也不知上面说了些什么。突然,自己也没有料到,我把报纸用力撕成两半,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再把破报纸撕碎,再撕碎,口里说着:“舒服,真舒服啊!”桌上堆着一大堆纸屑,我把纸屑一把把抓起来,从窗户飘了下去。董柳把这件事告诉她妈了!想到这里我没有勇气再往下想。董柳在外面叫我。我说:“说了我加班,我儿子都只要说一遍就懂了。”她说:“我一波他要找爸爸呢。”果然儿子哭了一声,我还不开门,又哭了一声,我把门开了说:“你把一波弄哭干什么,你拧痛他了吧,他犯了什么错误你要拧他哭!”董柳抱着一波一声不吭眼泪直流。我说:“你还哭,我的脸都被你踹到粪坑里去了!”
董柳哭得越发有感情,一抽一抽地喘不过气来,一波也跟着哭起来。我叹口气,走过去把她的肩扳过来说:“好了,好了,好了还不行吗?”伸出舌头把她眼角的泪都舔了。我说:“我也不能到哪里去抢一间房子来,你们医院能分给你两间,我愿意天天跑。”她说:“知道人家只是个护士,又不是男人,更不是研究生。”我说:“还拿这个话来噎我!噎死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又捏着拳头在头上一下一下敲着,说:“男人,男人!”一下比一下重,“看你这个男人是怎么做的,看我捶不死你!”董柳抓住我的手说:“别,大为,别,别!”不知这么一来,我抽泣起来,董柳索性放声大哭,一波也哭起来,我抱过儿子,董柳也靠过来,一家哭在一处。
好人与能人
董柳说得不错,要想办法。可怎么才能搞到一间房子,我想不出办法。我觉得对不起董柳,也对不起儿子。自己委屈吧压抑吧,我无所谓,我不能因此而去给别人赔笑脸。可全家都跟着我委屈,我心里不好受。我*着自己又去了行政科,在门口我停了一下,调整好面部肌肉,进门时就把脸上的笑堆起来。我笑嘻嘻地话还没说完呢,申科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