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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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一定要谦虚,那我们也不能就放弃了,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我说:“那样我们就把你推出去。”他有点腼腆地一笑说:“那怎么好意思?”
第二天开会,我们跟监察室纪检会分在一组。一开始气氛就有些紧张,大家都不做声。我说:“我刚来半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不参评了吧。”刘主任马上也表了态说:“我是往退休走的人了,我也就不参评了吧。”我惊异地望了丁小槐一眼,他凭什么就料事如神?我看看还有七八个人没表态,可名额只有三个。那几个人神色都很严肃。终于有两个人的名字被提出来了,丁小槐并不望我,这边的眼角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我明白那意思,心里有点抵触,可还是提了他。丁小槐说:“别的同志工作做得比我好,我就算了。”我心里想,有这么会演戏的人吗?拜托了我又来表演谦虚。
散了会丁小槐在门口碰碰我的手,表示感谢。他走了莫瑞芹说:“你们办公室又新来了一个老好人啊。”我说:“评个优也就是评个优,谁要谁拿去。”小莫说:“我看他坐在那里演员样的,演技也不高,假惺惺的样子看不完。”想起来丁小槐是挖了个坑让我跳下去,天下真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了他的嘴就软了。我说:“反正也只是一个臭虫屁大的事。”她说:“咦,池大为你别清高?这个地方是寸土必争的战场,枪响了还有清高讲?你讲清高正合了别人的意,他拿你垫脚,自己上去了。不要说臭虫屁,今天一个屁明天一个屁积起来就是一桶肥料。”小莫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冰冷。
鹿还是马
马厅长召集全厅的人开会,传达卫生部的精神,要加强全省的药物管理工作。他列举了发生在河北和湖南几起假药致人死命的大案后,眉头皱起来,停下来足有一分钟。几个悄悄说话的人马上住了嘴。马厅长说:“谁能保证我们省里不出大差错?连我都不敢保证。我是坐在火山口上,什么时候爆发不知道。现在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出了问题再说就来不及了。厅里的荣誉是大家的,不是我马垂章一个人的,谁想给厅里的脸上抹一把黑,那他自己要想想后果。说轻点他想不想在岗位上呆着?说重点家里也呆不成,要追究到刑事责任。还不懂这个道理的人,请举手。”他四下张望一番说:“没人举手,那就是都懂了。”
我坐在下面听着这一番话,句句都在理上,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甚至有一种屈辱感,原来厅长的威风可以这么大。又醒悟到马厅长真的不简单,就着事情的严肃性,明确了自己的权威性。什么是领导艺术,这就是啊。我去观察别人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异样。我左边坐着厅里有名的闲人晏之鹤,二十年前是厅里一枝笔,后来潦倒了,这几年虽有一张办公桌却什么事也不用做,经常上班时间在图书室与人下象棋。这时他认真地望着台上,马厅长说一句,他的头就轻轻点一下。散会了晏之鹤说:“又杀一盘去?”我说:“去!何以解忧,惟有象棋。”到图书室摆好了棋他说:“小伙子还没尝到人生的滋味呢,”有点暧昧地一笑,“有什么忧?没有忧可别冒充有忧,话不好听。”
按照文件要对全省的中药市场进行一次大整顿,现有的十七个大的市场只能留下八个。我和丁小槐去吴山地区,那里的三个市场按规划只能留下一个。在火车上丁小槐说:“可能我们这个组的任务是最轻的,基本上都定下来了。”我说:“还没去就定下来,那我们去干什么?”他说:“去了以后上谁下谁都有个说法,我们不是凭空上下的,省里出面拍板也有个依据,凭我们厅里也撤不了哪个市场,地方政府辛辛苦苦搞起来的,谁说下就下了?”我说:“鹿鸣桥,马塘铺和街市口三个市场,要砍掉两个,现在说砍谁还太早了,暗访以后才能结论。”他说:“不用访,都是假药成灾,不然部里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我说:“真的都是矮子,也不能都杀了,总要留一个做种。”他说:“留马塘铺。”我说:“马塘铺在云峰县,说起来那是马厅长的老家,但马厅长不会考虑这一点吧?他也没跟我们讲过这个意思
先到了鹿鸣桥,这是一个小镇,紧靠铁路,有站。我们装作来进货的客人,一家一家看过去,看了二十多家门面,以劣充好的不少,但我一指出药材的品质,人家马上就把价格降了下来。我们在鹿鸣桥呆了两天,也只发现了四处卖假药的,有两处是假驴胶。这么大一个市场,只有这么点的假药,我感到意外。丁小槐似乎很着急,一定要再仔细搜索,再呆了一天,又发现两处卖假药的。我说:“看起来这里的市场管理还算好。”他说:“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六个摊位有假药,这还少吗?”
到马塘铺情况就不同,两天发现了四十多处卖假药的,丁小槐着急说:“这回去怎么交差?”我说:“马厅长又没交任务下来,实事求是就交了差。把鹿鸣桥砍掉保马塘铺?那咱们做人也要讲点良心吧。”他说:“反正以你为主,报告你去写。”又到街市口去,更是一塌糊涂,疯人果做罗汉果卖,也不怕毒死人。
回到厅里,我写了报告给了药政处,建议保留鹿鸣桥一家,理由是管理较好,交通也方便。黄处长看了我的报告说:“马塘铺的情况那么差?”你这份材料数据的准确性有没有把握?”我说:“我和丁小槐一家一家地看,哪个摊位有问题,是几号摊位,卖什么假药,都写得清清楚楚,问题绝对没有。”他说:“有人反映你有些地方看得粗,有些地方看得细,采集数据就可能不那么准。”丁小槐背后说什么了?很明显黄处长是想保住马塘铺,丁小槐就顺着杆子爬上去了。我说:“谁说我的数据不准,叫他来站在我面前说!我想他也不敢!”他说:“这些材料厅里做参考,个别地方去复查也是可能的。”出了门我心里憋得痛,丁小槐是什么东西?指鹿为马!
酒后吐真言
后来听说又有三个点复查了,其中就有马塘铺。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心里却冷了半截。世界上的事,摆在那里一清二楚,居然还可以另有说法,太荒谬了!稍微使我感到安慰的是,鹿鸣桥市场没有被砍掉。
一天下棋时我忍不住把这一件事给晏之鹤说了,他盯了我足有半分钟,说:“你怎么敢跟我讲这些事,你知道我跟谁谁是什么关系?转个弯就到谁谁耳朵里去了。”我大吃一惊,血都涌到头上来了。他又笑了说:“我看你也没比谁的头脑中缺根弦。”我说:“人都那么聪明,还该留点道理给世界来讲吧。”他轻声一笑说:“道理?那是你讲的?”我说:“道理就是道理,谁讲它还是道理。”他轻笑一声说:“当头炮!”
晚上去宾馆吃饭,地委童书记也来了,——酒桌上一片热闹。我想着酒真是个好东西啊,场面上有酒没酒,那种意味是完全不同的。酒拉近了人的距离,把临时酿造出来的感情变成了真的。丁小槐心神不定,总盯着马厅长,一边悄悄地对我说:“这些人都是酒中仙,马厅长怎么能跟他们对着喝?”马厅长喝了童书记殷局长敬的酒,巫副局长脸上泛着红光,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马厅长您下次还不知哪年哪月能来安南,我敬这一杯,管三年。”丁小槐站起来说:“马厅长的酒量是公认的,但也还是不能和你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比,我替马厅长喝了这杯。”巫副局长仰了头正准备一饮而尽,听了这话把手放下来。马厅长手往桌子上一拍说:“干什么?你!在座的都是我的老朋友,你来替我?嘿!”丁小槐愣在那里,脸一炸就红了,一根木头般笔直地坐了下去。童书记说:“老马,喝酒,喝酒。”马厅长若无其事说:“喝,接着喝。”我举了杯对丁小槐说:“咱们喝,喝。”他毫无反应,我碰了他一下,他才一愣醒过来说:“喝。”一饮而尽,倾了杯子说:“照!”
吃完饭童书记道别去了,我扶着丁小槐进了屋,他拿出几张钞票说:“池大为,兄弟,你再去买瓶酒来,要五粮液,今天我们喝个舒服透。”我说:“你醉了,我给你倒杯茶吧。”他把我倒的茶一推,水都溅到了身上。我说:“烫着没有?”他说:“我不喝茶,我要喝酒,我要喝酒!”话没说完,一口就吐了出来。我赶紧把洗脚的桶子提到他床前,又叫服务员来把地上清洗了。丁小槐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池大为,兄弟,你说今天的事吧,我还有脸做人?还做人?狗都不是这样做的。做狗摇一摇尾巴,还给一块骨头呢,也许还摸一摸它的狗头呢!我呢,我呢?摇摇尾巴,照你心窝就是一脚!”我说:“你醉了,你醉了。”想给他脱了衣服去睡。他用力推开我的手说:“你也说我醉了,连你也说我醉了!我醉了我有这么清醒?今天是我一生最清醒的一天,我总算把自己看清了,什么东西!”我还是给他脱了衣服说:“你没醉,你睡一觉醒来就更没醉了。”他躺下去说:“池大为,兄弟,掏心尖尖上的话跟你说一句吧,谁不想立起来做个人,倒想当个摇尾巴的东西?有时候我也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就只少一条尾巴了。没想到摇得不好还要挨一脚,我家喂的狗我可从来没踢过,踢不下脚!”他说着一个大哈欠打了出来,身子一侧睡了下去。我喊他两声,他的鼾声却上来了。
有人敲门,是马厅长。他说:“小丁他就睡了?”我说:“他有点醉了。”他说:“什么时候他醒来了,就说我来过了,没叫醒他。”我说:“要他过去吗?”他说:“说我来过就可以了。我也早点睡了,今天喝多了点,喝多了。”我看了会儿书,正想熄灯睡觉,丁小槐爬起来上厕所说:“酒醒了,酒醒了。”我说:“马厅长他来找你,没叫醒你。”他着急说:“大为怎么不叫醒我?可能是叫我去……下棋?”一边抓了衣服要穿,嘴里说:“都这么晚了,这么晚了,我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呢。”他嘴里“哎呀,哎呀”地叹着跑了出去。我追到门边说:“马厅长说他睡了,他也喝多了。”他没听见似的,跑到马厅长房门口,趴在地上看里面有没有灯光,回来说:“真的睡了,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呢?”又问我马厅长说了什么。我说:“要我告诉你他来过就可以了。”他说:“还讲了什么,原话是怎么讲的?”我笑一笑说:“原话,我也记不起来了。他说自己喝多了吧。”他坐在床边点头说:“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马厅长毕竟是马厅长。”他躺下去说:“我前面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真的差点要笑出来,那根骨头还没丢下来呢。他说:“我说了什么醉话没有?我一般喝醉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姓甚名谁。”我说:“你没醉,今天是你一生中最清醒的一天。”
丁小槐说:“怎么能这样说?我真的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没说谁的坏话吧?我说了你的坏话没有?”我说:“你没说。”他说:“那就好,没说谁的什么坏话就好。”他熄了灯躺下去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
一点血性之勇
这天我去车队找大徐,看见他正在擦一辆新车。我说:“这也是我们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