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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亚-永不止息(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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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那么高,我却是如此的矮小,我好想伸出手摸摸天空的温度,好想伸出
手直攀到月亮上去,你为何不能帮我的忙?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快死了。”

 “你为何要死?为何不能撑住我?我好想好想啊……”

 苍木没再说话了,他连说话的气力都使不出来。望著雀榕那张充满了渴望的
脸孔……当雀榕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一抹怨怼、看到那一丝丝的不满
……

 “当初我以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雀榕低声诉说著。“你是这森林
里最高的存在……如果是你,一定可以让我伸手摸到天……”

 但没有任何树木可以摸到天,他想这么告诉雀榕;但雀榕也沉默了,她正忙
著寻找更高大的树木,她那依然细致嫩绿的手臂伸得更远更远,上天下地将这
森林全罗织进她怀里。

 很快的,这古老森林中的老树们就要全数死亡,死在雀榕看似亲密爱怜的致
命拥抱之中。

 他好怀念那小女孩,曾经用一双胖胖小手拥抱他的小女孩,曾经用小脸蛋在
他身上摩挲的小女孩……他就要死了,但几百年前的记忆却依然如此清晰,如
果可以再看她一眼,那该有多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死前会如此想念起一个几百年前的小女孩,或许因为小
女孩是他唯一爱过的人吧……

 然而,“爱”是什么呢?他毫无概念。是如同几百年前老树们所说的静静守
护著直到老死吗?他现在就要死了,身旁唯一相伴的就是取他性命的雀榕。他
爱雀榕吗?凝望著雀榕那双不断往上望的渴望眼睛,他只能叹息了……他的小
女孩才是他唯一爱过的,尽管他不懂什么叫“爱”,但却明白雀榕与小女孩之
间的不同。

 然后……她来了。

 这树林已经几百年不见人烟,但她却来了,是冥冥中呼应著谁的呼唤吗?

 她长大了,模样也不同了,但是他却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不是因为她耳后仍
然有那抹红痣,更不是因为她抬头打量他的眼光。他说不出自己为何知道,可
是他就是知道。是她。是她。是她!

 上天垂怜,竟让他临死之前能再见她一面。

 然而这个“她”在世俗的眼光中其实是个男人,一个其貌不扬、一个再平凡
不过的男人。

 他背上背著草药竹篓,斗笠低低地盖住了他的头脸,但那一点也没有关系,
对苍木来说,他所看到的依然是当年那可爱的小女孩。

 他看到女孩站立在树底下,无言地抬头静静望著他,参天巨木突然飘落了无
数枯黄的树叶。

 周围没有风,天空并没有雨,那些树叶像是眼泪一样奔流不止,静静地静静
地回旋著落下。

 几片叶子落到男人身上,他像是有些狐疑,又像是有些迷惘似的拾起那毫无
生命的枯叶。

 这棵树他从来没见过,望著这棵已经有几百年的老树,他心头突然泛起了阵
阵无名哀愁……

 他只是路过这座山,听说这座老森林灵气逼人,想来山中必有奇珍异草,但
谁知道花了几天爬上来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座即将毁灭的老林。

 被雀榕缠上的林子是注定了要死的,无论有多古老,无论有多珍贵。

 雀榕恐怖的拥抱会杀死所有老树,直到她霸占整座森林为止。

 他叹息一声,凝望著眼前的老树。多可惜啊,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长得如此俊
俏挺拔!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吧?如今却要死了……这些落下的树叶是他临死
前的眼泪么?

 思及此,一阵阵酸苦涌上心头,他放下了竹篓,掏出腰间锐利的斧头──就
当是做好事吧,尽管他这一生所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

 在这样的林子里,他什么也找不到了,有雀榕的地方,还能长出什么奇花异
草?他这趟来的目的是想找传说中极毒的“绿古树蟾”,没想到杀人的树蟾没
找著,却在这里救了一棵老树。

 男人有些失笑,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善心到底从何而来。不过,想归想,
他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停下,他决心将这棵即将杀死整座森林的雀榕连根拔
除。偶尔大发慈悲也算偿还些他平生所造的杀孽吧。

 突然,凄厉尖锐的呼叫声将半昏迷的苍木给惊醒了,他听到雀榕失声尖叫。

 “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呀!”雀榕凄厉地惨叫,她不断摇摆著;
住在她身上那许多含有剧毒的蛇虫听到她的呼叫纷纷往下直落,打算袭击攻击
雀榕的人。

 那人却头也不抬,只是一劲地用力砍伐雀榕深入地下的根,泄愤似地砍著她
紧紧拥抱住苍木的手臂。

 半天过去,那人才抬起头,眼光温柔地望著苍木。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他喃喃自语似地说著,从怀中掏出白玉小药瓶,
洒了些粉末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雀榕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令苍木整个清醒
过来。

 雀榕死了,她深入地下的根顿时化为一阵绿烟,她那牢牢攀附著他的手臂无
力地下垂,她不断不断地哀号哭叫著,而整座森林突然活了起来。

 那人擦擦额上的汗水,微笑著拍拍老树的躯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
他却直觉地拥抱了这棵树。

 贴著树皮的同时,他仿佛可以听见老树不存在的心跳声。男人惊奇地笑了起
来,他笑自己这愚蠢又突兀的行为,可是拥抱老树的那一刹那,他却又感到无
比的心安,那熟悉的感觉真不知从何而来。

 他让自己的额头抵住老树,深深地吸进一口老树身上散发出的木头香气,那
抚慰人心的气味令他久久不忍抬头,但他知道自己终究要离开,心底不知怎地
竟感到微微的遗憾。

 “该走了……”他望著地上落了一地、死尽的毒虫,表情有些不屑。这种不
入流的毒也想伤他?他可是武林中名闻遐迩的“药王神医”啊。这世上没有多
少毒物能伤得了他,素来只有他能毒死人,要说毒物……他才是天下至毒之物
吧。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他安心地看到雀榕的枝蔓正以极快的速度萎缩中,少了
巨大雀榕的包围,这棵老树看起来更雄伟了。

 “药王”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著老树片刻,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净是温
柔,那是极少极少人见过的温柔,他只知道自己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舍……
迷茫中,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他想不起来,但老树看起来似乎
不再那么憔悴,他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

 药王终于还是走了,而苍木一直目送他;他数度回头,都在苍木心中留下深
深刻印。他忘记了雀榕这几百年来带给他的痛苦,忘记了与他相处几百年的雀
榕正在死去,雀榕哭泣哀号呻吟的声音完全不存在,他只是以无比爱怜的眼光
注视著他的小女孩……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遇;于是,苍木相信他们还会有第三次相遇。

 他要活著等那第三次的相遇……就算真的要等到四千岁。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你,相信世界上有轮回吗?

 对一棵树龄动辄千百年的老树来说,轮回是真的存在的。

 他们是生命的见证,是死亡的见证,是四季的见证,是土地永不止息的回忆。

 就好像春天总是会来,冬天也总是会去;就像松鼠一家总是会在他身上住一
阵子;就像住在他老朽树皮底下那些跃动著生命的小虫子们;就像天上不停流
转的日月星辰……

 就像他所钟爱的小女孩,她来过、她走了,但她总是会再来,不管要等多久。

 无数个四季过去之后,他已经是森林里极老的老树了,比他年岁还大的虽然
还有,但数量已不多;他们退居到更深的深山里去,只有他坚持著留在原地。
他有些傻气地担心如果自己移动了位置,即使分毫也好,女孩将会找不到他。

 他是一棵痴心痴情的树,但从来都没有人发现,他远眺的目光看得越来越远,
姿态越来越坚决。

 他有预感他们就快能相遇了,他日日夜夜如此企盼著。这是他开天辟地以来
唯一的愿望,为了这愿望,他甘愿当一株树──然后那一天到来了,以他从来
没想过的方式。

 远方马蹄达达而来,当那浑身是血的女子倒卧在他身旁之时,他知道,他的
愿望终于实现了。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这里,就是她的安息之地吗?

 一个能永远得到宁静、永远不用再杀人的地方?

 她无言地靠在大树上,姿态仿佛她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仿佛她一直以来都靠
在这棵树上似的安详。

 “唉……何苦呢?看在大家同僚一场,不如你就自我了断了吧。”老者叹息
著说道。他们七个人谨慎地包围著她,她武功太高、太诡谲,尽管已经身受重
伤,但他们依然不敢大意。

 “哈哈……”女子呕出两口鲜血,冷眼看著老者。“你当然希望我能自我了
断,因为你永远没把握是否能杀得了我,说不定要在此地丧命的是你不是我。”

 “唔……你是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你是朝廷的头牌杀手。”

 老者微微一笑,温雅的脸上看不出怒意,反而有著一股遗憾似的感伤。“只
可惜……唉,改朝换代啦,六太子已经死了,你为‘他’杀尽天下人,她反过
头来却要杀你;你永远是他心头上的一抹污迹。”老者叹息著摇摇头道:“说
来也是。你这杀人无数、满手血腥的女魔头怎能与一代明君扯上干系?要怪就
只能怪你自己太过愚忠。”

 “狡兔死,走狗烹……”她惨笑著背靠在树干上,悠远的眼光飘向远方……
京城是在那个方向吧?四哥……她心中眷恋的四哥,那温柔的双眼、那温暖的
双手、那沉默的肩膀、那双总是带著笑的眸子、那眉宇间总笼著的一丝愁……
她的泪水无言地落了下来。

 这是她打一开始就知道的结局不是吗?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该想为他分忧解劳,
她早看出四哥绝不像外表那样的仁慈善良;仁慈的人不会叹息著要她去杀人、
善良的人不会留著泪说:了断了他吧。

 那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而她则是盲目得不愿意去面对那残忍的真相。

 几次午夜梦回,她见到自己所杀之人愤恨的双眼。他们都有罪!他们都该死,
他们不该挡在真命天子的路上!在这乱世之中谁敢坦荡荡地说自己从没害过人?
在那污秽的朝廷中、在明镜高悬的厅堂之下,他们谁不是满身的血污,谁不是
脑满肠肥、荼毒天下的恶人?

 是的,他们都该死!所以她为他杀人……只不过到头来一身的血债啊,这一
身的血债却成了他心头上的一抹污。她成了天下人唾弃憎恨的女魔头,而这一
切,只不过因为他那笑……那抹深邃温柔的笑。

 然而……这里,就是她的安息之地了吗?

 是她日日夜夜哭著苦求的永恒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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