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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古船-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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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喜很快就康复了,重新回到了粉丝房去。与过去不同的,是那双变得沉郁和深邃了的眼睛、那消瘦下去的身体。她再也不怎么说话,身体再也没有胖起来,看上去差不多像闹闹一样苗条。见素走了,有一个车子从县城开来,开到洼狸大商店门口,卸下了一些东西。人们这才知道是见素上次带回来的,因为镇上出了大喜的事没来得及运回。自此大商店不断摆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牛仔裤一行一行悬在绳子上,颜色鲜艳的(同:月青;音:精)纶织品一叠叠装满了货架。还有什么口红、脱毛霜、祛斑露、增白露、假眼睫毛、卷头发的药水,五花八门,目不暇接。喝零酒的老人用拐杖挑下一条牛仔裤端量着,咕哝说:“这也是人穿的吗?”张王氏现身说法,涂了口红,又取一点脱毛霜脱去了手背上的一点汗毛。粉丝房里的男男女女不可阻挡地涌到店里,赵多多的“踢球式”管理法已经毁坏无遗。他们开始的时候只看不买,后来就跃跃欲试。闹闹毫不犹豫地买了条牛仔裤,并让张王氏给她挡着人眼当场换上。闹闹穿著它走出店来,所有人就跟在后面看着,一路上目不转睛。小伙子们以研究新式服装为名,从容不迫地欣赏着闹闹漂亮的臀部及两条长腿。大喜也去过几次大商店,但没买任何东西。她一看到牛仔裤就想到了那个夺走见素的女人,目光里充满了厌恶和仇视。

  仅仅是一个星期的时间,洼狸镇的大街上就出现了很多穿牛仔裤的姑娘。镇上人面带惊讶,不知是祸是福。姑娘们骄傲地走着,的确让人喜爱。全体洼狸镇的男人都在经受着一种道德上的考验。年轻的男子被闹闹她们觑紧的窄裤撩拨着,夜不成寐,一个个面色发乌。但一星期过去了,终于没有出现过什么暴力事件。第二星期就习惯多了,男女可以像往日一样融融相处,小伙子谈笑风生。到后来大商店又运进一批长些的牛仔裤,小伙子们也穿上了,于是姑娘们内心经历了像小伙子们当初同样严峻的考验。史迪新老怪背一个粪筐在街上走着,见到穿牛仔裤的青年就咬牙切齿。最后青年人就有意回避着那个矮小的身影。

  不久,见素和周燕燕又回到了镇子上。这一回远不像上一次那样让人惊讶了。他们是坐一个小型货车来的,住在老隋家大院那幢厢房里,日夜听着音乐。有一天看泊的二槐掮着枪去敲门,时间正好是午夜。见素正和周燕燕睡着,听到声音愤怒地穿衣开门。二槐问:“你们有结婚证明吗?”见素咽口唾液,说:“有,进来看吧。”二槐迈进一步,被见素一个耳光打倒,接上又狠狠地用脚去踢。二槐爬起来拚命,见素正没地方出气,就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二槐说一声“你等着”,就走开了。后来见素什么也没有等到。原因是二槐建议栾春记去捆了他们,栾春记喝斥道:“你是自找苦头!你不知道周县长是谁吗?”……见素出门时总是挽着周燕燕的手,这让镇上青年惊羡不已。有人议论说周燕燕或许已经超过了闹闹的漂亮,也有人表示异议;但女公务员脸上落下了疤瘌,议论中一致认为她大不如从前,也许还要排在大喜之后。周燕燕有一半时间与张王氏同站柜台,布置货架,重整店容。见素找人将店面漆成了彩色,画了图画,在门侧安装了音箱。后来又在柜台一角设了咖啡杯子,但镇上人没有饮咖啡的习惯,只好又改为饮茶。嗡咚嗡咚的乐声里,顾客倍增,老头子们抱怨说来喝零酒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张王氏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也就顺势封了酒坛。正在这时,粉丝公司里辞退了女公务员。原来赵多多一直犹豫不决,周燕燕的出现使个有疤的公务员愈显得丑陋,促使赵多多最后下了决心。女公务员在街头嘤嘤泣哭,见素就招她到店里当了张王氏的副手。女公务员感激不尽,也就没完没了地骂起赵多多来。

  洼狸大商店一片兴旺,粉丝公司却接连倒霉。先是几十万斤出口粉丝被外贸部门查封,接着又是粉丝厂扩建一半钱就花完,重新贷款又遭拒绝。几十万斤粉丝只能降价内销,这一下损失巨大。最让人焦虑的是停建的粉丝厂,贷不来款,集不起资,原来的投资户又坐卧不安,多次索要款子。女公务员幸灾乐祸地对来店的人讲:“好汉经不起女人咒。赵多多是被我咒的,我天天咒他。看吧,他还得倒霉。”人们都说女公务员的话灵验,因为传说洼狸镇不久要派进一个调查小组,上一回那个小组的负责人已被处分。过了十几天,调查小组真的来了,镇委书记鲁金殿也参加小组工作。

  隋见素这时候神色突然不安起来,一天几次到外面去。他变得不爱说话,有时眉头紧缩地盯着远处。有一天晚上女公务员走了,周燕燕也出了门,见素一个人蹲在了柜台上──他本来早就改掉了这个不好的习惯。不一会儿张王氏进来了,一进门就把门合上了。见素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如铁的脖颈长长地挺着,往里扣着的下巴一点一点。她“哼哼”地笑着,看着见素。见素不安地咳了一声。

  “你啊!哼哼──”张王氏的下巴点着,“还能瞒了我?你这个毛头孩子!”她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见素从柜台上下来,看着她。张王氏揉了揉松松的颌下,说:“你可不是个安分孩子。你长了双鹰眼,这几天听见些风声,一双眼又盯到粉丝大厂上了。对不对?”见素抽起一支烟,把烟吐到了她的脸上,说:“是又怎么样?”张王氏用手赶着烟,嘴巴对在见素耳朵上说:

  “四爷爷看重你啊,常对我夸起你……”

  见素的心跳起来。他不知这里面的名堂。张王氏说下去:“四爷爷常说,赵多多老糊涂了,粉丝公司真要兴旺,还是得见素经管。四爷爷常跟我这么说。”张王氏说着,紧盯着见素的脸色。见素这会儿完全明白了:赵多多快不行了,四爷爷想找个替身,让见素拣起烂摊子。见素在心里冷笑,嘴上却说:“真感谢他老人家了,这么看得起我。”张王氏哈哈笑着:“就是啊。你是个聪明孩子。谁想在洼狸镇成个气候,四爷爷看不上眼他就成不了。可不能忘了四爷爷,老人家看重谁了?”见素连连点头,心头却对张王氏生出从未有过的厌恶。他笑着,用手对她比划了一下,她兴奋得浑身抖动。

  周燕燕是请了假回来的,不久就和见素回城了。见素再一次回到镇上时,带回了激光打耳眼的小机器。有了牛仔裤的经验,镇上的姑娘们都很痛快地享用了这个机器。粉丝房里的姑娘几乎全打上了耳眼,只有闹闹和大喜例外。大喜常常一个人遥望着洼狸大商店,想象着里面的一个人。她知道打耳眼时少不了要被见素捏弄耳垂,她怕到了那一刻她会受不了,于是克制着自己,回避着那束激光。闹闹恨不能第一个戴上耳环。但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隋抱朴跟叔父议论见素,知道了抱朴极其反感那个耳眼机。闹闹一下子就失去了戴耳环的兴趣。在粉丝房里,她伸出雪白的臂膀跟大家一块儿和着淀粉糊糊,不停地唉声叹气。人们觉得闹闹不戴耳环是不能容忍的,女伴们于是伸手去捏她的耳垂。闹闹烦躁地摆脱开她们,大口地喘气。有时她一个人走出来,到晒粉场上转着,拣一根凉粉杆子玩着,顺路到老磨屋里去一趟。她只到那一个磨屋去。她看着隋抱朴宽阔的后背,就恶作剧地伸出白色的凉粉杆儿,做出狠狠击打状。抱朴猛地回头,她就迅速地将杆儿收到身后。她在老磨旁边跳跃着,不时来一个迪斯科动作。抱朴吸着烟斗。闹闹说:“她们都打上耳眼了。”抱朴说:“嗯。”她又说:“好好的耳垂打个洞,我不习惯。”抱朴说:“对。”闹闹热切的目光看着他,半晌才说一句:“你们男人真能抽烟。你真能抽烟。”抱朴再不作声。闹闹又玩了一会儿,恨恨地瞥他一眼,出了老磨屋的门。

  她一个人在绿色的河滩上走着,有时奔跑起来,有时就在柳棵间仰卧着。她仰躺着去折柳条,折成了一段一段。她真想洗一个澡,可她跑到水边试了一下,水太凉了。她洗了洗脸。

  闹闹一生都会恨着这个秋天。

  那是一个很不错的秋天的下午。河滩上暖洋洋的,白色的沙子微微地反射着阳光。闹闹在粉丝房的水蒸气中闷坏了,一个人跑出来,跑到了河滩上。她奔跑着,在开阔的沙土上不时地跃动一下,很像一匹健壮的小马。蓝色的牛仔裤使她更苗条、更迷人。她的米色上衣束在了腰带里,上身显得饱满短小。从腰部往下,是结实健壮的、笔直的、颀长的两条长腿。她的腰柔软得很,当她弯腰收拾地上的石子什么的,一点也不费力。她拣了那么多美丽的石子,放在手心里。后来这些圆圆的、像鸟蛋一样的石子又被拋进了河里。她似乎要从这茫茫的河滩上寻找什么,可她明白什么也找不到。秋天了,一晃就是秋天了。接下去是冬天,严寒里河冰闪亮。闹闹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远远近近的柳棵。她不明白它们为什么都长不成高大的柳树,在风中这么温柔地扭动着。

  正在她这样想着时,看泊的二槐掮着枪从柳棵间走出来,嘴里嚼着什么。闹闹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可笑。她想骂他一句。但她忍住了,只想回粉丝房去。可二槐将肩上的枪倒换了一下,招手让她站住。她站住了。二槐走过来,嘻嘻笑着。闹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端量着他说:“你他妈的真难看。”二槐说:“一样。”闹闹不明白,有些火,大声问:“什么一样?”二槐把枪放在地上坐了,说:“一样。”闹闹笑着骂起他来。

  有一条花花绿绿的蛇从不远处跑过来。

  二槐追上了蛇,捏住了尾巴抖动着。闹闹吓得尖声大叫。二槐说:“没结婚的女人都怕这东西。”闹闹觉得二槐脸上有一种陌生的、可怕的神气。二槐扔了蛇,上前一步说:“我什么动物都敢捏。”闹闹点点头。她有一回见二槐在手里玩一个老大的癞蛤蟆,它释放出的白色汤汁沾了他一手。闹闹想到这里就害怕。二槐的眼睛老盯住闹闹的下身,闹闹想抓把沙子扬迷了他的眼。她正弯下腰去,二槐趁机猛地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闹闹用两个拐肘用力地往后捣,可二槐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哎呀?你不松手了!”

  闹闹回头看了看二槐,惊讶地说了一句。接上闹闹两腿踩紧沙土,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扭,屏着气。二槐抵挡着,两只胳膊像锁链一样缚住她。闹闹骂着,捣着,可是怎么也挣脱不掉。二槐等待着,等闹闹用尽了力气时,他轻轻一扳就把她放倒了。闹闹仰脸看着二槐,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在她脸上流动,她的脸像花瓣那样红,她也等待着,刚刚积蓄了一点力气,就狠狠地用脚去蹬踢。有一脚踢在了二槐嘴上,他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二槐去擦嘴角的血,闹闹一拧身子坐起来。她像个疯狂的狮子一样扑到二槐身上,扯他的头发,用牙去咬他。二槐叫着,躲闪着闹闹的手和牙齿。后来二槐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同:口彭;音:砰)”地一拳打在闹闹的脸上。鲜血不知从哪儿流出来,闹闹倒在了地上。二槐骑在她的身上看着。闹闹一声不吭,停了一会儿,又一拧身子坐起来。

  二槐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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