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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古船-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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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素听到这儿呼吸变得急促了。他不安地站起来,又坐下去,一双手在膝盖上摩擦着。他说:“不知怎么,见了老多多我的手就发痒。他那个紫乌乌的喉结,就短那么一刀了。我看他哪里都短那么一刀,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得到粉丝大厂,决不会。我和你不同,我心里憋足了一股劲,我的一切事情,差不多都是这股劲儿搞成的。我开始明白你了哥哥,你没有那股劲,就是这样……”

  抱朴摇着头:“不对,不是这样。我没有那股劲吗?不,我有。我不是恨着哪一个人,我是恨着整个的苦难、残忍……我日夜为这些不安,为这些忧愁,想不出头绪,又偏偏拗着性子去想。我恨有人去为自己拚抢,因为他们抢走的只能是大家的东西。这样拚抢,洼狸镇就摆脱不了苦难,就有没完没了的怨恨。你想想吧见素,父亲、爷爷、老爷爷,老隋家的哪一辈人比你的本事少?他们保着大粉丝厂,让它发达兴盛,名声都到了海外。可最后还是保不住它。你能让粉丝厂姓隋吗?你有那样的力气吗?你应该寻思一下这是为什么。有些道理父亲早就寻思好了,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他知道你今天这个样子,一定会失望、难过。我说过,一个人千万不能把过生活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情,那样为了自己就会去拚命,洼狸镇又会流血。老隋家的人都是受过大苦的人,他们再也不敢为了自己活着。应该想一想镇史上记了的和没记的,不要以为那些事情那么遥远。洼狸镇人受的苦太多了、流的血太多了;他们饿得厉害,吃树叶吃草,最后把白土和石粉也填进嘴里。上年纪的人都记住了这些,李其生的老婆是咬着破布埋进土里的。应该想一想过生活的办法,谁都要动脑,不能耍懒,不能把指望寄托在哪一个人身上。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拖拖拉拉,像死人一样坐在磨屋里了!我一遍一遍催促自己,一遍一遍地骂着。我会走出磨屋,挺起腰来,这也许都能。可我永远不会拋开镇上人,不会从他们手里去抢东西,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了,我不能去抢他们。我只会一块和他们想过生活的办法。你知道我一直读着那本《共产党宣言》,因为从根上讲,这几十年对洼狸镇影响最大的就是这本书了。它不那么好懂。你读下去,慢慢看到写书人的两双眼睛了,也就算懂了一点点。他们看过的苦难比谁都多,要不他们不会写出那样的书来。为什么这本小书要用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佛来米文和丹麦文,用全世界的文字印出来呢?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在和全世界的人一块儿想过生活的办法。我读着读着,常常流出眼泪来。这是两个好心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的学问家。他们钻研真理,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小心眼。两个忠诚的人,都是好父亲、好丈夫、好男人。他们要说的话太多了,可是你知道,话简短了才有力量。于是他们常常一句话或几句话就分成一个小段落,缓慢又有力,是最自信的人。小书的第一句话就说:『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第一句话就让我激动起来。我想象着这个幽灵、那个徘徊!想象着它飘飘过了芦青河,在一片黑夜里来了洼狸镇上……见素,你必须想象,你听风吹树叶,你看窗外的黑夜,你想象那个幽灵。两个伟大的钻研真理的人这样告诉了我们。他们只想着那么多的人,只想着让受苦的人摆脱血泪,又善良又坚决。他们没有一点小心眼。有小心眼的人只为自己想一点小办法,想不出这样的一种大办法。用小心眼去解释大办法,也会把事情弄糟。所以,见素啊,我读它的时候,都在安静的时候,在心境清明的时候。这样才会没有偏见,让真理激动你自己。见素,我劝你也读一读它,体会这种特别的愉快心情,你早就该读一读。”

  “我也许读不懂。”“用心读。”“我不像你。我文化比你浅。”“用心去读。”“郭运给了我一本白话《天问》。”“先读读它也好。”见素睁大了眼睛:“你读过?”抱朴点点头:“嗯。也是郭运给的……”他说着,重新燃上了一支烟。他吸着烟,咳了起来……他又问:“你开始读了吗?”见素摇摇头。抱朴说下去:“读吧。也得用心读。你只能读白话译文,你读不懂原文本。过去父亲有一本两种文字对照的,是镇上来的一个老师送他的。读这本书也会激动。读它,你会觉得如今的人眼光短多了,还不如过去的人能寻思事情。屈原一口气问了一百七十多个问号。『请问远古开初的事情,是谁传述下来的?那时天地还没有形成,根据什么去考定?那时宇宙一片朦胧浑沌,日夜不分,谁能够穷究出来?……』他一开口就问到了根本。他差不多净问一些根本。今天的人想的差不多全是眼前的事情,心胸越来越窄,这真可怜人。你没有听探矿队的李技术员讲『星外来客』吧?我那时望着一天星星,心想那些星星上如果有人,他们全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怎么判断洼狸镇的是非?他们怎么看承包大会上的争夺呼喊?我想不出来……他们也会死吗?死的时候也要火化,要哭丧?他们都有吃不完的东西吗?也开斗争会、也用铁丝穿过锁骨?要这样的话可怎么办!我想来想去他们的心不会像洼狸镇人这么硬,不会。如果一样的话,那些星星夜间就不会放光了。我一天傍黑在城墙下边看见一个瞎子,背着个破布包,手拿竹竿往前走。他老了,两个眼窝都往外流东西,一步只能走半尺远。我问他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他说到远处去。我让他留下来吃东西过夜,他摇着头,只说到远处去。那天我望着他半尺半尺地往前挪动,心里想他的家里人哪去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我们,包括我,为什么眼看着他一个人往前走?能不能专为他这样的人发一些专门的车子和食物?如果这样做了,不是挺好吗?我们没有力量吗?这样的瞎子很多吗?如果很多,怎么一年多过去了,再没有一个让我看到?一个洼狸镇一年多里使一个瞎子免除苦难,我不信就做不到。还有一回我去城里有事,半夜里就看见一个老婆婆去垃圾桶里拣东西。她哼哼着,快走不动了,伸手在桶里翻。突然她手扎到什么东西上了,尖叫一声抽回来,另一只手把扎的东西拔掉,然后再去翻。她把破纸和绳头捆了,拖着走了。我一连几夜都看到了她,按时来,按时去……我的心里酸酸的。我老觉得这是我的妈妈。怎么回事?我们连帮一个老婆婆的力量都没有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认定,如果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老人这样过生活,哪怕只有一个这样过生活的,那么就没有理由把我们的国家和日子夸得多么完美多么神乎!有人可能说,你说一说轻松,你如果帮了这个老婆婆,又立刻会有另一个;再帮,还会有!我的回答是:帮!再有,再帮!只要整座城市不是靠垃圾过生活,怎么忍心能让一个快死的老婆婆靠这个过生活呢?那些管理这座城市的人不是和管理洼狸镇的人一样,说自己最公正、最廉洁吗?他可能说没有看到老太婆,那怎么我一个乡下人多年进一次城就看到了?!真没看到,你该半夜蹲到垃圾桶跟前!第一个晚上你该帮她拣破纸,第二个晚上你该让她坐在暖和和的家里……”

  抱朴的声音越来越高,见素叫了他一声,他才闭了嘴巴。见素说:“哥哥,你想得太多了,太细了。你还是想想你老隋家,想想你自己吧!你的心放得太大、太远,结果自己过那么苦……小葵走了,你心上的人也没有了。一切都捱到了数上,你该好好想想这些。你把病根拔了吧,这样就全好了。哥哥,你四十多岁,我三十多岁,我们两个还年轻。干什么都不晚,哥哥!”

  抱朴两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喃喃地说:“小葵走了……”

  “她走了。我也要走。我跟你说过,我要进城去。你自己好好过吧……”

  抱朴抬起头说:“你不能走。你该留在洼狸镇……老隋家的人不该再四处去游荡。老宅大院里就这么兄妹三个人了,我是老大,你该听听我的。你一个人进了城里,我不放心。”

  见素看着窗子,不断地摇头:“不,不。我都想过了,我主意已定。洼狸镇没有隋见素立脚的地方了,我还是得出去闯一闯。过去想走也不行,如今欢迎进城经商。叔父早年出去游荡了半辈子,结果比父亲下场好……我早晚还得回镇上,在这里扎根。我也会常回来看家……”

  抱朴还想说什么,可没等张嘴就听到了一阵笛声飘过来。还是那种透着遮掩不住的欢乐的笛音。抱朴呆呆地听着,昂着头颅。

  天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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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船张 炜 著 


第十八章 
  洼狸镇人遇到了连阴连雨天气就显得特别惊恐不安。他们都咕哝说:“像那一年”。那一年春天连阴连雨,一连半月没见日头是什么样子。沟渠干了一冬,这会儿哗哗地流水。田野踏进一脚会陷没小腿,野草飞快地荒长起来。人们从来没见春天阴雨连绵,心生怪异。后来这年的夏天一次就死去了四十多个人,惨不忍睹。“天哭了”──洼狸镇人恍然大悟地说。雨刚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街巷上就滑腻得不行。张王氏那会儿还是刚嫁到镇上没几年的新人,穿了红衣服在街上走,一不小心就跌倒了。赵多多背着枪从巷口转出来,走过去拉她,顺手给她揩着泥水,到处揩。张王氏骂着:“老赵家的一条公狗!”赵多多近二十岁了,唇上有了胡须,脸色黑紫。他小声说:“再骂?……过来些,给你个果实。”张王氏走过去。赵多多从裤腰里摸出一个戒指。晃一下给她。她知道赵多多领民兵看管关押的地主和斗争出来的果实,这些东西有的是。她嘻嘻笑着问:“从哪家的闺女身上弄的?这年头就是你得手……我告诉你,如今人家都不往明处戴了,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赵多多又对她动起手来,她又骂起来,只不过也不躲闪。她又问:“得手了吧?小心伤天害理,叫雷打了你……”赵多多哼一声,眼睛往一旁斜斜说:“早晚剩下了?识好歹的,皮肉少受些苦。哼,工作队那个王书记说我要在他手下当兵,非把我毙了不可……”张王氏快意地笑了笑。

  这个赵多多脸上的胡须像是一夜之间生出来的。人们印象中他还一直是个躺在乱草堆里的孤儿,可怜巴巴。那会儿他像鬼魂一样在街上飘游,连老赵家族里的人也不怎么管他。他是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长大的,肚里装的最多的野物大概就是蚂蚱。他胆子很小,不敢看杀猪的。可是杀猪人扔掉的一些东西被他拣到了,他就烧一烧美餐一顿。有一户地主常常在场院上杀猪,赵多多听到猪的嚎叫就跃起来往场院上跑。可是地主的老黄狗卧在那儿,他伸手去拨弄肮脏的猪毛,老黄狗就扑过去。他差不多什么也没有弄到,老被咬得身上流血。老赵家的一个人见了他这模样就说:“它咬你,你吃了它!”接上就教给他一套办法:用一根细绳拴个倒剌铁钩,钩上挂一块干粮,当狗咬紧了时,就把它钩住牵到河滩上去。他照着做了,果然就钩到了黄狗。它在绳子的一端滚动、哀叫,就是挣不脱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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