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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盲恋-第6章

小说: 盲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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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人间的罪恶无法闯进你的心灵。” 
  “怎么,你是说视觉是罪恶的泉源么?” 
  “从你,我开始知道视觉是骄傲,自私,愚蠢,庸俗的来源。”
“这怎么讲呢?” 
  “也许很难说明,”我说:“但是假如有视觉,你对于你赋的美丽会骄傲,你看到我的丑陋会轻视与厌憎;你会听凭视觉欺骗你自己的智慧,你会爱好表面漂亮,内容空虚的东西,你会被一切物质所诱惑,而无法了解你心灵对美善的倾向……” 
  微翠没有说什么,黄昏已经浓起来,我侧过身躯想看饭厅窗外的天色,但突然我看到了饭厅里的镜子,镜子正好照着我侧面的脸。 
  啊,镜子里的我竟是这样丑怪呀。 
  我的前额是尖狭的,头发压在眼眉上面,黄色的眉毛淡得像刚出世的小孩,右面颧骨凸出,左面面颊低陷,鼻梁偏倾,鼻尖红肿,而我的眼眶奇小,没有睫毛,没有眼白,红厚的眼沿包着眼珠,像是两粒黑豆嵌在死猪肉里…… 
  当我回头再看我身旁的微翠时,我意识到她正是来自天堂的天使而我则是一个从地狱出来的魔鬼,我有什么面孔坐在她的旁边呢?我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昨天你说你的唱片是德布赛的云,”微翠忽然说,“可以再开开我听听么?” 
  “自然自然。”我像获得解放一样的去开我的唱片,一面说:“你喜欢他的作品么?我还有他的‘海……’” 
  “真的?”她说:“不过我不懂音乐,我只是想知道,云到底是什么样一种东西?”
盲恋七 
  自从那天以后,我心里竟有了另外一种痛苦;我觉得我同微翠在一起简直是一种罪恶。我像一种讨厌的刺耳的声响在扰乱她美妙而和谐的乐曲。我时时想见到她,但是一有机会的时候,我又急于想躲避。 
  可是在三四天后的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件出我意料的事情。那天天气很闷,是将雨未雨的一种阴郁,天空上没有月光,窗外是一片漆黑。我拉上窗帘,我开着我的唱机,一面在看一本休谟的书。拉茜忽然跳起来,它闻闻我通往平台的长窗,吵着我要出去,我开始禁止它,但是它还是不断地吵闹,我也就为它开了长窗。 
  开出长窗是平台,平台上是放着几把藤椅的;我一眼就看到一把背着我房间的藤椅上坐着微翠。我吃了一惊。 
  拉茜很快就叫着跑到微翠的身边,我没有思索地就叫出: 
  “微翠你在这里?” 
  “我散散步,听你在奏着音乐,我就坐下听一回。”她说。 
  “你真的这样的喜欢音乐吗?” 
  “好像它告诉我许多视觉所不及的东西。”她说:“我正在想,视觉上你们所说的好看难看是不是同听觉上的好听难听有点相同呢?” 
  “也许,某一方面讲应是一样的,”我说着在她旁边另外的一把藤椅上坐下又说:“不过听觉的对象是声音,声音是跟着时间行进的,视觉的对象是颜色线条形状,那些则是随空间存在的。” 
  “那么在视觉世界里,什么东西都有好看难看的了?” 
  “自然,比方房间的布置,这样摆可以说好看,那样摆可以说难看。” 
  “但是那同听觉不同,比方鸟叫,狗吠;以及呼啸的风,淅沥的雨;我觉得不光是好听难听的问题,而是叫人生出不同的感觉。” 
  “自然在视觉上也有这样的情形,比方杂乱得使人感到烦躁,整齐得使人感到平静。”我勉强释着说:“尤其是颜色,它很影响人的感觉。” 
  她没有回答,但歇了一回,忽然说: 
  “我还是不能够想象。” 
  “为什么你要想这些问题?”我说:“人生总是苦多于乐,少一种感觉,也就是少一种痛苦。” 
  “这怎么讲呢?”她感慨似地说:“假如我没有听觉,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有听觉的人,也不见得会像你这样欣赏高贵美妙的音乐的。” 
  “那么有视觉的人呢?” 
  “也不是个个会欣赏美丽的大自然,与真正的艺术的。”
“这为什么?” 
  “这主要是在人的体验。”我说:“佛教的境界有不靠所有的感觉而靠心灵与宇宙默契的,那么照他们讲,听觉也是不重要呢。” 
  “我不懂。”她说着又沉默了。 
  我房内的留声机还在奏契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她倾听了一回,忽然拿出手帕揩她的眼角,侧了脸对我说: 
  “这是什么音乐,这样悲伤?” 
  天色是阴暗的,我也始终没有看她的睑,但就在她侧过面庞的瞬间,我房中的灯光划出她脸上的明暗,在感伤的表情中,嘴角透露上慈爱的微笑;她像是一个书中的神像。 
  房中的音乐停了,我说: 
  “这是契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接着我谈到契可夫斯基,谈到他的生平与作品,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她说: 
  “谢谢你告诉我这许多音乐知识。以后希望你可以常常讲一点给我听。” 
  “但是这于音乐欣赏是没有关系的。”我说:“我不过从书中看到的一些解释与批评。” 
  “但是我很想多知道一点,”她说:“上次你说德布赛的海,明天下午我来听好么?” 
  “下午我等着你。”我说:“现在已经不早,你会冷么?” 
  “我上去了。”她站起来说:“明天见。” 
  “那边太暗,”我开亮了平台的电灯说:“走好。” 
  但是我马上意识到那是多余的,在她,任何的黑暗都是光明的。 
  她穿的是一件灰布的衣裳,长长的头发束在一边,她一手扶到平台的木柱上,安详地走向西面。 
  我望着她,希望我可以去扶她,但是我不敢;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爱护她还是轻视她的举动呢?…… 
  自从这次以后,她几乎每天来听唱片,我对于每个乐曲都对她作一个介绍;而她竟有一个不可企及的天赋,听了一次以后,第二次她就记得是什么乐曲与谁的作品了。
我们高贵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音乐是我们唯一的连结;碰到我到市区去的时候,每次我都买着新的唱片回来,因为这是唯一可以使她快乐的事情,当然也是使我快乐的事情。 
  自然,在平静愉快的悠长时日中,我们谈话的范围无形之中也扩大起来,但是,我始终避免谈到视觉的世界,我觉得这会使她感到痛苦的。 
  秋深了,园中永远是萧萧的白杨声,绿色的草地渐渐的黄枯下来;除了太阳很好的时候,我们不常到园中去,张老先生因为身体不好,很少下楼。微翠与我就常在客厅里叙谈。那寂静的世界,长长的夜晚,使我与她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省的生活了。 
  我当然也告诉她我可怜的身世,不知怎么,有一次我谈到了我的投稿的生活。告诉她我也写过小说,因为没有天才,所以始终写不好。 
  “啊,我知道,”她说:“心庄告诉过我,她还把你发表的文章读给我听。” 
  “读给你听过?” 
  “是的。”她嘴角透露着无邪的笑容说:“怎么,你奇怪么?他们都肯读书给我听。前几年我患肺病,三哥放学一回来就读小说给我听。史当达尔的红与黑,福楼拜尔的萨隆波,嚣俄的悲惨的人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还有许多现在的作家。……” 
  “你三哥?” 
  “张世发,”她说:“你不知道么?他现在巴黎读书,他就是大哥的弟弟。” 
  “大哥是张世眉,是不?” 
  她点点头。忽然说: 
  “世发比我大三岁,岁数最接近我,同我最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我忽然患了肺病,在床上睡了一年零八个月,他一回家就陪着我,一直读小说,讲文学上的故事给我听。你知他是学文学的。” 
  我一时沉默了,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怅惘。是妒嫉世发么?当然不是;是惋惜自己没有在她卧病的时候认识她么?是羡慕她的身世么?一个盲女,一个孤儿,但人人都敬爱她;而我是有父母与同胞的兄弟姊妹的人,反象是一个无依靠的孤儿。 
  微翠听我不说话,她忽然说: 
  “他给我不少文学知识,现在你又给我音乐知识,啊,我总觉得我是幸福的。……” 
  我一直以为她不识字,不愿意同她谈到文学上文字上的东西,如今听她一说,我们就开始常常谈到文学.她第一使我惊奇的是她的记忆力,她听过的小说,不但故事都记得,而且故事发生的时间,主角的名字——那些陌生的外国名字——她都说得出。第二则是她的欣赏力,她有她特别的感觉,说出许多她独有的想象。 
  但是使我惊奇的并不止此,她还懂得不少中国文学。许多唐诗与宋词,她都会背诵。 
  “这又是谁教你的呢?”
“姆妈。” 
  “你是说张老太太。” 
  “是的。”她笑着说:“她们都上学校去了,在家里,她就教我些诗词。” 
  “可是你,你……你说你不识字?” 
  “我只会这样背诵。”她笑着说。 
  “但是你的确了解这些文学的。”我说:“文字不过是传达这些文学上思想情感的媒介,你凭感觉从音调上意义上趣味上接触了这些思想情感,个别的文字在你已经很不重要了。”我说。 
  “但是我对这些文字是有想象的。” 
  “真的,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觉得字音像是同我触觉联系着,有的是尖锐的,有的是圆平的;有的是光滑的,有的是粗糙的;有些字同我味觉联系着,有的是甜的,有的是苦的,有的是酸的,有的是辣的…”她说着忽然又无邪地笑着说:“啊,你不要笑我。” 
  “怎么会?”我说:“我觉得你的世界比我的丰富充实得多了。” 
  我的话是我真实的心里想说的,但是她似乎以为我是对她的安慰与鼓励;她沉默了一会,于是嘴角浮起了微笑说: 
  “你现在还在写些什么小说?读一点我听听好不好?” 
  “不值得读给你听的,”我说:“发觉我没有天才,平庸,凡俗,没有想象,不会深入,有时候也想写,但是写不好就搁下了,我这样搁下的东西很多,现在我只写些小小考据研究式的随笔;我不知道我还会写得好一点不会。除非我会写得好一点,我真没有勇气再试创作,我现在写的,谈不到是文学,只是读书摘记,林先生勉励我发表,我也想借此有点稿费收入,我可以多买几张唱片。” 
“陆先生,假如你不是客气,你一定太没有自信,”她忽然说:“你去找一点读点我听听。” 
  “没有好的,实在没有值得你听的。” 
  “你不是说有许多写写搁下的东西。” 
  “啊,那些都没有写完。” 
  “没有写完也没有关系,心庄读给我听的都是你新近发表的那些随笔,我没有听过你的小说,我又不懂小说,不过想知道你的……你的风格,或者说……” 
  “我哪里谈得到风格。” 
  “我觉得每个人都一定有他的风格,你不要客气;读给我听听有什么关系?” 
  “那么下一次,下一次,我去找一篇还想写下去的读给你听,”我说:“也许你可以给我一点意见。”…… 
  于是,几天以后,使我惊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我读给她听的就是我的成名作《蛇虹的悲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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