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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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雨馨冷笑起来:“就是被这‘老实人’给一闹,我家胜晓到现在还恢复不了元气。今年上大学的打算,也不能不推到明年再说了。真是祸从天降啊……”
说到这里,一场赏秋菊、品甘栗的好下午,就被这位院长夫人毫不做作的眼泪,濡得连紫姨也跟着湿了眼圈……
小町心说,这些老娘们儿,泪腺都跟水龙头似的,拧开就流!
紫姨“好不容易”停止了抽泣:“夫人,都怪我不好,说栗子竟就扯出个巡警来。这事儿,咱们就当是大人做了一场噩梦,孩子受了一回历练。钱家是何等尊贵之人?为一个巡街的,犯不着这么伤神伤身体——您的好盼头,还在后面儿呢不是?您倒先把自己给哭坏了眼睛,又如何能看到孩子的锦绣前程呢?”
那朱雨馨听了紫姨的劝慰,便借坡下驴,用女佣送来的热手巾轻轻拭去泪痕。似乎真是被紫姨给哄笑了:
“小町姑娘看你妈,什么时候平添了一张王熙凤的嘴呀!”
紫姨表现得又亲近了几分:“倒是有一件事情,我却不能不给夫人提个醒。听说,那老周遭解雇回老家去以前,偏巧警署一个高级警官的手枪就丢了。有人怀疑丢枪这事儿,跟他有关。但警署的头头脑脑儿们,怕事情一旦闹得人心惶惶,也是要丢了乌纱帽的,便对外对上都瞒着不说不报,正在自己暗中查访。负责这件事情的警官,便是小町子一个远房表哥。他担心我们就住在皇粮胡同里,万一发生了什么‘殃及池鱼’的事故,所以偷偷嘱咐说,这些日子,家里要格外地注意关门上锁……”
好不容易有了笑脸的院长夫人,表情再一次严峻起来:“紫姨您这话可当真?”
终于轮到小町开口了:“伯母,我表哥连丢失的是把什么枪,都告诉我了。”
钱夫人犹疑了片刻,还是追问了一句:“是支什么枪呢?”
小町仿佛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便卖弄地回答说:“柯尔特。表哥说,也是勃郎宁亲自设计的一款著名的枪型呢!又小又轻,特别好随身携带。也就有人把这种手枪爱称作‘袋儿装’。一个弹夹能装七发子弹连续发射呢——”
钱夫人不无敬佩般地连连点头:“噢……敢情就是一个手枪,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呢——”
小町乐了:“瞧刚才您两位,不就是一个栗子,还弄出那么多的讲究来呢!”
年轻女孩子的话,倒是把两位长者又都逗笑了。可谁的心里都明白,那笑里,隐藏着各自纷繁的心绪……
再说那位一度以“北平小包公”美名四溢的青年法官王玉农,此人才真可谓是应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老话——明明是判了一场包庇杀人凶手强奸犯的弥天大假案,却被晋升为法院的副总审判长,一举成为高级法官之列的贵人。
不过,世间难有十全十美、八面讨巧的好事情。王玉农庇护了权贵,得宠于上司,甚至蒙蔽了相当一部分的舆论和民意。可他再聪明,也有没想到的一面,那就是,他得罪了全市上千个警界最底层的巡警们——他们,怎么能够无视同僚老巡警周常贵那悲惨的命运呢?!
一向来,那些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的国人和洋人,对这些靠着每月三、四块银元的微薄粮饷养家口的“臭脚巡”,何曾真当成过一回事儿?
不恨才怪呢!一场人命官司输得如此不明不白,一个小巡警出庭作证前,又失踪得那样蹊跷。加上一个有心为部下讨回公道的副探长,还跟着吃了“挂落儿”,稀里糊涂地背了个停薪处罚……
更可恶的是,对那生死不明的年轻巡警李小柱,上头明显地根本就不想认真追究。开始甚至推说,这是“意外失踪事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不该算是“殉职”,可该不该算是个“擅自脱走”呢?
严大浦上上下下地陈情,最后还是跟杨副署长婉转地讲了一番“对下安抚军心”的必要,才给李小柱的父母,特批了五十块大洋的“慰问金”,事情打发得不了了之。
尽管谁也怕被砸了饭碗,敢怒不敢言,可心里边儿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想必今后,自己这些地位卑微的“臭脚巡”们,生存处境更不如前。谁还敢出头儿为同伙们凭理说话?真不由人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来。
不久,那位“北平小包公”金屋藏娇、挥金如土的种种隐情,便被这些连买鞋跑街都缺钱的小巡警们,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时候,他会布衣长衫地提着自己的那只旧公文包,装模作样地坐着辆黄包车下班回家。
东城沙滩附近一座种着两棵枣树的小四合院里,住着他那位拖着三个孩子勤俭度日、脂粉全无的黄脸婆原配。
每当月上枣树梢头,一个西装革履,礼帽遮沿的时尚男人,便会从这小院的后门溜达出来。然后穿过两条胡同,钻进一个带车库的漂亮小四合院儿里去。
这漂亮小院儿名义上的主人,便是颇有名气的梨园旦角白艳梅。这位女伶人一个月的包银是多少大洋,家里使唤的佣人叫啥名字,每天下午几点钟叫包月的黄包车送她去剧场,夜里几点钟从外头应酬回来,连她晚上跟那位王大法官两人偷偷驾上洋轿车,大都喜欢到城里的哪几家馆子去吃夜宵……无一不被那些终日里走街串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臭脚巡”们,打探得分毫不差!
终于,也到了巡警们出上一口恶气的日子了。
那天,照样是摇身一变成了个花花公子模样的王玉农,跟着那浑身法国香水味儿浓得熏人的白艳梅,在十条一家专做扬州菜的馆子里,包下绠纱灯罩下一片温馨的小单间。店伙计给煨上了一品紫砂汽锅鸡,烫着两壶陈年绍兴酒……
真是良宵苦短,他俩经常是从夜里一点泡到凌晨五点,才会依依不舍地分手。
白小姐二十初头正当年,是个娇艳欲滴、人见人爱的角色。她一个小戏子,图靠得上的,也就是青春这几个年头儿。如今幸运的是,肯下本钱,连车带房子养下自己的,还不是那种连嘴巴里面哈出的馊味儿都叫人恶心的糟老头子。
这位场面上以“铁面无私”闻名古城的王大法官,关起门来还真是个专一不二、多情善感的少壮男人。白艳梅也是真心实意地与他百般恩爱、竭尽温柔……
打破了这一场瑶台美梦的,还就是那些平时谁也没有放在眼里的埋汰小人物。谁要是真的伤了他们的肝,挑了他们的胆,那你就等着,等着在劫难逃的那一刻,早晚降临到头上——
几个巡警敲开了包间的门。这王大法官虽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但自己因为“官声极佳”,心理负担便也就格外难以承受了。
进屋来一个领头的年轻警官,说话彬彬有礼、吐字清晰:“王法官,您停在店门外面的那辆车子,与警方正在搜寻中的一件重要的犯罪物证极为相像。涉及到的是,半年前一名现役巡警的被绑架失踪案。方便的话,有劳您跟我们一起出去,做一下必要的核查。小姐,多有冒犯,请您包涵——”
王玉农一听便本能的意识到:老天对自己的审判,许是时辰到了……
王玉农在那位警官“恭恭敬敬的陪同下”,绕着回廊往店门外走去。白艳梅想了想不放心,拿起轮子留在包间的呢礼帽,一溜儿小跑地也追了出来……
恭候中的几名警察,正在一个胖乎乎的警官指挥下在轿车边儿成了个半圆,他道了声“王法官失礼”。立马就要求王玉农亲自打开那辆墨绿色道奇车的车门和后备箱——早已待命在侧的两个警员,拿着手电筒撅着屁股,在里面好一通的搜摸……只听到一声:
“报告严副探长,在后备箱里找到一枚警徽!”
王玉农早已经认出,这位发号施令的胖警官,就是在法庭上因为没有交出重要证人李小柱的家伙。今儿个这事儿,岂止是“冤家路窄”,人家是“冤家上门”了。
只听那位严副探长用毫不惊讶的口气,拉腔拉调地问:“是吗?上面的警号呢?”
如此这般地一通例行公事的寻找“犯罪证据”,王玉农心里面猛地涌起一股子哭笑不得的自嘲的辛酸——自己,不就是这样一个以“只重证据”而美誉全城的法官吗?!
这世界上,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首先应该明白的浅显道理,那就是:天下的人,谁都不会比自己傻!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几架照相机的镁光灯“嘭、嘭”地,把王玉农和那吓得直往他怀里扎的白艳梅,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
新闻界还能不喜欢这样的男、女主角?都是可以在全城掀起一片关注和好奇的名人啊!就算是没有那一桩什么“现役巡警失踪案”一说,单是桃色新闻这一栏,就别提有多好看了。
王玉农并没有当众辩解这辆道奇车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就是对警方坦白了它的出处,也同样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那藤永商事的日本人,是好惹的吗?前脚,你供出了他们当初跟自己私底下的勾结;后脚,你的一家老小八成会跟那个叫李小柱的什么“法庭证人”一样,消失得毛发不剩、踪影全无……
他对身边抽动着肩膀,掩面痛哭的丽人嘱咐说:“对不住你了,艳梅。缘分一场,最后帮我办件小事儿。前些日子,我让儿子练习写大字的一摞描红本子这会儿还撂在你家里呢。费心找出来,你帮我亲自交给他的书法先生。那人过去是我同学,会好好照顾我儿子。地址就夹在本子里面。还有,你一定要代我转告那位朋友,我的儿子长大了,跟他一样去做个教员。我王玉农家的人,世代永不再当法官。”
王玉农默默无言地接过白艳梅递给他的那顶礼帽,重新戴在头顶上,准备跟随了警官们一道,去今晚该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辆遮挡着窗帘子的黑色轿车,突然从后面开到这一大群人身边的马路上,车窗里伸出一支黢黢黑的枪口,一枪就击中了王玉农的眉心!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围观的记者和闲人们吓得四下抱头鼠窜。严大浦和手下的几个警察,全体“训练有素”地迅速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高一寸……
那暗杀者连第二枪都不放,没有挂牌儿的轿车卷着尾烟,扬长而去……
当人们都确信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又战战兢兢地回到原地,在仰面朝天、死未瞑目的“北平小包公”身边,团团围成了一个圈儿型的墙。醒悟过来的新闻记者,开始把照相机冰冷无情的镜头,瞄准在又一个牺牲者仍然温暖的躯体上……
镁光灯再次“嘭、嘭”地闪耀起白光的时候,大浦在记者堆里,无意中看到了小町那张表情兴奋而又紧张的小圆脸儿。无可非议,那是属于她的职业快感。
严大浦的心里,骤然涌起了一股酸涩——又是一条依然还很年轻的生命!明天,关于这条生命结束的故事,又会出现在大小报端。
这场连紫姨都未曾知晓的“阴谋”,却是自己一个人充满复仇欲的“杰作”。唯一不曾预料到的是,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是哪方的神圣呢?作为军人出身的警官,严大浦无法否认杀手高度专业化的射击水平。可能性只有一个:
藤永商事为了杀人灭口,迅速结果了这个已经显得碍事的中国法官盟友。
但是,自己还能得到他们的所谓“犯罪证据”吗?又如何能够去继续追究所谓的“犯罪证据”呢?
一个中国警察的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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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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