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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后一支西地兰-第7章

小说: 最后一支西地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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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迎认出是郁臣。
    “你这是干什么?”
    梅迎愤怒地问。
    “不干什么。给他创造点劳动改造的机遇。这样他不是能早点成为人民?!”郁臣嘻笑
着说。要不借这机会,梅迎会同他擦肩而过,一句话也不说,心全叫岳北之给钩走了。
    声音惊动了焦如海。他默默地注视着郁臣,然后蹲下身去,仔细地看了看痰。走到郁臣
面前:“这么说,经常在墙旮旯里吐痰的那个人,就是你了?”他双眼深不可测地睃巡着郁
臣。
    “对。正是鄙人。是,又怎么样?”郁臣充满戏谑地说,他要在梅迎面前充分展示一下
调侃与机智。
    “我一直在寻找这个人,你能当着我的面,再吐一口吗?”焦如海毫无感情色彩地问。
    “当然能呢!别说一口,就是一百口痰也有!”郁臣漱漱喉咙,啪啪啪——在洁净如水
的地面啐了一片,唾沫星子迸了焦如海一脸。事至如此,他勇敢地迎接牛鬼蛇神的挑战,不
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输了面子。
    “郁臣,你太下作了!”梅迎惊恐地斥责郁臣,眼睛却直瞅着焦如海。这种折辱,鬓发
苍苍的先生怎么能受得了!她跑过去,揽过拖把:“先生,您别生气。我来把它拖干净。”
    焦如海轻轻抹了一下脸,那些口水像小小蚊虫,叮得人不舒服。他拦住梅迎,又蹲下
去,仿佛一个顽皮的男孩,在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好奇地观察蚂蚁搬家。
    “这位同学,依我多年积累的经验,你可能患有某种严重的疾病。我一直在观察这些
痰,在寻找痰的主人。谢谢你今天当面证明了我的诊断,同时,它也将使你赢得时间。病才
起于青萍之末,一切都来得及。”焦如海温和地说。平日他把他们当作弟子,这一瞬,他把
郁臣当成病人,露出少有的慈和。
    “你少危言耸听!我会有病?我结实得只想迎面打谁几拳才解气!你以为说我有病,我
就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乖乖听你的,对吧?你甭来这一套!有没有病,我自己最清楚!
告诉你吧,等你的坟上都长满了青草,我也不会有病!”郁臣很恼怒,红口白牙咒别人有
病,是何居心?还他一个恶毒!然后扬长而去。
    焦如海如同蜡像一般站在满是痰迹的走廊中央,非常沮丧。从没有病人如此不信任他!
    梅迎这才记得自己的初衷,同先生讲了小狗的事。
    老焦拄着拖把,缓缓地说:“你们就当它是个营养不良又急需手术的孩子吧!”
    梅迎没找工兵,回来了。
    岳北之已给小狗洗了澡,露肉的地方涂了药膏。小狗比初来时显得洁净可爱些,只是由
于皮毛湿水还未干燥乍起,更加瘦小。“皮毛上的病好治,营养不良要花大力气。”岳北之
见梅迎没有换回狗来,也不问为什么,温厚地说。
    “多给小狗吃点好的。我们叫它阿随。”梅迎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可怜这小狗。
    “那你就是子君了。”岳北之随口说道。
    “那你就是涓生。”梅迎接着说。
    “我不喜欢‘伤逝’的后半部分。”岳北之说。
    “我也不喜欢。他们不应该分手。”梅迎接着说。
    世上的爱情有许许多多表达方式。鲁迅先生的一部悲剧,竟成了爱情的誓约。热恋中的
男孩和女孩,完全不去想那出悲剧的真正含义,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
    小狗吃惊地汪汪叫,不知道自己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梅迎再也不说抛弃小狗的话了。
    午饭吃白菜炒肉片。梅迎把馒头一劈两半,夹上舍不得吃的肉片,捏成比火柴盒略大,
团在手心里。
    “手里拿的是什么?伸出来!”工兵站在食堂门口,像日本鬼子设路岗检查八路军的交
通员。
    “什么也没有。”梅迎仗着自己给工兵屁股上戳过洞的余威,耍赖。
    工兵说:“回你饭桌去!把那个馒头放碗里留着下顿吃!锄禾日当午,你懂不懂,拿大
白馒头喂狗,你还是不是人民子弟兵,来自老百姓?亏你们做得出来!”难怪工兵气哼哼,
这两天炊事班反映,学员们饭量大增,顿顿馒头不够吃。工兵一查,原来都是挟带出去喂了
狗!从伙食费拨钱买了狗,再这样撒开来吃,只怕医训队要回到三年自然灾害时的瓜菜代
了。工兵亲自盘查,严防流失。
    “粒粒皆辛苦我懂,可总不能让阿随饿死吧!”梅迎急出哭音。
    “天下只有饿死的人,哪有饿死的狗!”工兵狡黠地眨眨眼睛:“守着这么大个医院,
病人的胃口就都那么好?没个边角余料什么的?”狗是工兵四处奔波买回来的,手术还没
做,他也舍不得让狗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学员们有文化水,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医院里残羹剩饭颇多,猪肥得肚皮蹭到地上磨出伤口,护士给贴一块雪白的纱布,继续
把剩牛奶喝得咕嘟嘟。
    不几天,野战医院又来提抗议,说猪掉膘,病人们成天闻狗叫。上了岁数的就以为日本
鬼子又进庄了。
    这一回,工兵装傻充愣,给他个一问三不知。


    阿随终于还没有养到很强壮,就轮到了开刀的日子。
    解剖犯人的那间屋子,临时改造成了手术室。没有元影灯,空中悬挂了许多葫芦似的大
灯泡,像一座金色的菜园。几张桌子拼起来,蒙上一条雪白的床单,就算万能手术床了。空
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消毒剂气味,仿佛大战前的硝烟。唯有借来的不锈钢手术器械很正规,像
雪亮的餐具,正期待着嗜血的盛宴。
    临上手术台前,要先给狗称体重,好计算麻药的剂量,一切都尽可能地正规。阿随真可
怜,虽说长了肉,还不及火焰驹一半重。
    手术者们穿着白衣白裤,巨大的白口罩将面部几乎全部遮住,人人只剩一双眼睛。众多
的灯泡使人们消失了自己的影子,一切变得虚幻和迷离。狗被缚在洁白的手术台上,像被突
然照亮的银幕上的剪影,反差显著。
    “你看他们的火焰驹,大得像只熊。”梅迎对岳北之说。她的眼睛很美丽,葵盘似的脸
被雪白口罩遮没,眼睛像冰雪之上的龙眼核,漆黑清冷。
    2号台上,郁臣执刀,翟高社麻醉,另一同学为助手。手术已铿锵开始。
    1号台原说好梅迎主刀,岳北之麻醉,然后再互调位置。临到最后一瞬。梅迎突然临阵
脱逃。她已经勇敢多了,但看到阿随的腹部像一张柔软的毛毯,自己就要在这完整的肌肤上
犁开一刀,看殷红的血迹和斑斓的肠管翻涌而出,手脚就酸软。
    “好。我先来。女人针线活好,你管最后的缝合。给阿随缝个整整齐齐的刀口,就像用
缝纫机轧出来一样。”岳北之宽厚地说,从狗头处麻醉师的位置与梅迎互换。
    仰卧的狗,呈现出常态下见不到的怪模样。四腿僵直,肚皮像蛙腹一样上下起伏,嘴里
咻咻吐着白气。
    梅迎拨开阿随的眼皮。眼珠是瓷兰色的,像是人类极小的婴儿,温顺而纯洁。
    麻醉开始。
    麻药是无色轻盈如火苗般的稀薄液体,瓶口一开,就挥发成一抹诡谲的气味,争先恐后
往鼻孔里钻。不像十字坡卖人肉馒头的孙二娘,用的中式古典麻药,会使酒色发浑。如果是
给人嗅入,让他数“一、二、三、四……”往往不到十,病人就进入深沉黑暗的抑制之中。
但狗不会数数,麻醉师的责任就更加重大。
    郁臣提刀扑地一切,火焰驹一激灵,差点从手术台上窜跳起来,若不是口鼻被缚,非把
郁臣的胳膊撕得露出骨茬。郁臣吓得松了手,刀子就锲在火焰驹的腹部,像插在生日蛋糕
上,起伏不定。
    “你这麻醉太不像话!狗差点从台子上跑了!深一点!”郁臣像一个真正的外科权威,
训斥翟高社。
    翟高社把麻醉剂像酒徒干杯似的,兜底倒给火焰驹。
    郁臣手起刀落,分外麻利。前几组同学创造的手术记录,郁臣很想打破它。虽说老焦一
再提醒大家不要求快,但年青的医学生都想成为一把快刀。时间就是生命,这是战场上永恒
的真理。
    切肠子时,火焰驹有一丝死水微澜似的挣扎,瞬息即过。
    “麻醉请再深一些。”郁臣用纱布拭着手上的膏脂,潇洒地说。
    “够深的了。”翟高社没把握。
    “是你主刀还是我主刀?你是为我服务的!”郁臣专横地说:“火焰驹重,药量也得
大!”
    翟高社很想问问老焦。门外有扫地声,一遍又一遍,像秋风从门外和窗下刮过。老焦手
把手地教大家,手术这天却不参加,“你们必须学会独立处理意外情况,已经是初具规模的
医生了。”老焦说。
    翟高社看看梅迎,那一台配合得挺默契。得!他也听郁臣的吧!
    郁臣手术粗糙,但的确是快。火焰驹又出奇地乖,越做越顺手,眼看就可以打破记录了。
    突然,郁臣停了刀。火焰驹被割断的血管不再出血,好像那是根空洞的塑料管。
    火焰驹的心脏停止跳动。
    火焰驹死了。
    郁臣忙着做人工呼吸心脏按摩,就差口对口吸痰。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骁勇异常的火
焰驹,因为麻醉过深,永远告别了年青的医学生。
    郁臣真想把翟高社破口大骂一顿,你这个麻醉师怎么这么笨!活活把这么好的一条狗给
毒死了!一看翟高社眼泪汪汪,心想自己甭管怎么说,好歹还在狗身上练了练手艺,翟高社
可是连刀把还没来得及摸,狗就先因公殉职了。比较起来,还是自己合算。以后再有这机
会,还要抢先一步。
    现下怎么办?三个人你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同时想起老焦。但老焦有话在先,出了什
么事,他也不管。说不管,又不肯躲回苦寒弥漫的小屋铡黄连。只在周围乱转。
    岳北之也做完了手术,正要同梅迎交换位置,见这边异常安静,轻轻走过来,看到火焰
驹死鱼一样固定的眼珠子,什么都明白了。
    “到我们这台来吧!”岳北之温和地说:“手术手术,不动手算什么技术!总要亲手做
一次,尝尝梨子的滋味。”
    “翟高社,你去吧!这边火焰驹的后事,我来处理。”郁臣说。
    翟高社讪汕走过去,另外一位同学到别处搭帮。
    阿随比火焰驹瘦削多了,一张狗皮包着肠子,几乎看不到红的肉白的油。这样的小狗连
吃三刀,纵是台上不死,下了台也活不成。翟高社觉得自己像是荒年乞讨,到了一家也是吃
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户,就算男当家的热情相邀,谁知女掌柜的什么脸色?
    没想到梅迎挺痛快:“翟高社,你先做。我最后。”
    岳北之很喜欢梅迎的通情达理,说:“你休息一下,我来麻醉。”
    梅迎不让:“你做手术,比我还累。再说我麻醉已经有点经验,还是我来。”
    翟高社想,还没过门就这么贤惠,老岳好福气。
    其实梅迎是害怕,手术能推一分钟是一分钟,甚至希望阿随干脆死了,这样她就可以免
受折磨。她几乎下了谋杀阿随的决心,待到翟高社手术将完时,多给阿随灌点麻药,事情就
不显山不显水地结束了,岳北之绝不会埋怨自己的,火焰驹那么壮都死了,何况先天不良的
阿随。也对得起翟高社,他也练过手艺了。就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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