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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的1968-第13章

小说: 我的1968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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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俩猪八戒一样吧嗒着嘴,把大块大块的夜色吞进了肚子,正思忖着是否再偷吃一块时,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和鼻头红红的。
  “天紫,盛饭吃罢。小文,别玩松光,听见没有?把它放火吊里。”
  妈妈坐在条凳上,看谁谁不顺眼,这说明她在生气。是生奶奶的气还是生小文的气?调皮的小文居然将插在香炉里代替油灯的松光拔了下来,舞动手臂画出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圆圈。
  “妈妈,这是奶奶讲的风火轮,呜呜,呜……嘟嘟,叭!”
  小文模仿着汽车的声音,又玩起了新的花样。他永远是我们家最快乐的人。而我,已知道忧愁了。
  “妈妈,批斗会我们要去吗?”
  我把饭递给妈妈时,怯生生地问道。摇曳的松光里,妈妈的头发好像白了。外面的蛙声那么清脆响亮,可落到我耳朵里,却像人在嚎叫。还有那些星星,它们在缠着青藤的窗外对我眨眼,神态有些傲慢。我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也像两颗冰冷的星星。
  “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福祥来的事我就没说。你信我吗?”
  我偎依过去,摇晃着妈妈的膝头。妈妈正望着桌子发呆,我这一摇,把她摇醒了。
  “乖,妈的宝贝女。等下带弟弟歇眼,批斗会好吓人的。”
  妈妈说着匆匆扒了几口饭,她没吃鸡肉,只喝了几口汤,但她却盛了大半碗鸡肉让我给奶奶送去。奶奶似乎知道花鼻公他们不会放过自己,她三下五除二地把饭全部吃完了,鸡肉却留着,说是人老了牙缝大,会塞牙。我把鸡肉端回灶下时妈叹了一声:“你这奶奶啊!”话里说不出的辛酸,然后妈招呼我们洗完脸脚,这边让莫叔叔下来看着我们,因为梅姨作为坏分子家属也要和妈一起参加批斗会。梅姨端了凳子,正在屋外等妈妈。莫叔叔这段时间经常被公社、大队请去画画,时常不在龙女村,和梅姨在一起的机会比较少。妈和梅姨走时他有些恋恋不舍,送到担水蹬那儿了还牵着梅姨的衣角,梅姨轻轻拍了他一掌,莫叔叔这才嘟哝着把我们领回家。我其实特别想去看热闹,但批斗会我可不敢再去。下放前我在县城看过别人批斗爸爸,他们给爸爸戴了两层楼那么高的白帽子,在他脸上画上胡须,鼻子涂上白粉,整个儿将他弄成了怪物。他身旁的一个阿姨脸上也涂得五颜六色,胸前还挂着几双破鞋,他们站在县城中心的忠字塔下,从早晨到下午,中间不给水喝,也不让起来拉尿,有几个年纪大的尿了裤子。当他们的裤子被尿液打湿时,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还有人昏过去了,后来听说那昏过去的人死了,尸首被丢在山上不准埋,第二天家属去时已被野狗嘴得乱七八糟。那天我和小文一直站在街边,趁人不注意时我偷偷给爸爸喂了一碗萄葡糖水,为这事我还挨了打。接着妈妈来了,妈的脸在那样的烈日下惨白异常。她紧紧地搂住我们,眼泪淌成了一条小溪。爸爸抬起头凝视着我们,凹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疲惫、绝望中透出一些不易的坚强。也许是爸爸体格好,要么就是那碗葡萄糖水补充了体液,或是白帽子起了遮阳的作用,总之那天爸爸没有晕倒,但下午他起来时膝盖和小腿全肿了,而且已经不会走路,妈借了大板车将爸爸拉回家,晚上奶奶用艾绒放在姜片上烧,灸爸爸的脚,爸爸这才在呻吟中慢慢睡去。那个批斗会一整天都有人在呼多种口号,所以那一晚我梦见自己的耳朵被割了,而割去我耳朵的居然是众人口里越伸越长,越来越锋利的舌头!

《我的1968》 第三部分(7)
这次幸亏奶奶生病去不了,要不也该给她戴高帽子吧?奶奶那么老,脖子那么细,高帽子会把她压趴的。这么想着,我便跑到房间去看奶奶。奶奶闲不住,半靠在床上打鞋底。我和奶奶说了几句话便伸手去摸她的脖子,奶奶的脖子上的皮松了,拉了之后又弹回去,奶奶怕痒,身子一抖,针险些刺到她的手,奶奶举起鞋底作势要打我,吓得赶忙溜到妈妈的房间。这会儿莫叔叔已经给小文讲了好几个故事,小文略微有些困意,莫叔叔便卷了支纸烟抽着,妈说烟可以解闷,莫叔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学会了抽烟的吧?纸烟的气味很呛,让我和小文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我正想问莫叔叔一个关于牙齿的问题,因为我有颗门牙长歪了,我怕它越长越长,到时会从我的嘴唇上方穿出来,经常为此惴惴不安,我刚喊了声“莫叔叔”,门外便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喧哗的人声。我们跑出屋子,发现院坪上火把熊熊、人头攒动,原来花鼻公为了把生病的奶奶揪出来批斗,特地将会场从晒场转移到这儿来了!接着,老泉领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把奶奶抬了出去,我看见妈妈在会场中央和花鼻公吵架。
  “……你还把她当人吗?不管是不是地主,她现在生病了,也是望六十的人了,你有没有人味?不是说不让你斗,改天斗不可以吗?”
  我从没见过妈妈那么愤怒,她美丽的脸因生气而略约有些变形,接着梅姨、凤子嫂、文心大叔他们也纷纷帮腔,就连刚刚赶过去的莫叔叔也大声地说花鼻公不对。花鼻公辨解几句之后扭身走开不理妈妈。这边老泉和几个后生已经把奶奶搀到临时用砖垒起的“台子”上,奶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原本沉默的一些村人也开始替妈妈她们讲话,花鼻公眼观鼻、鼻观心的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振臂高呼:
  “打倒地主婆谢秀!”
  “打倒历史反革命胡大有!”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有几个半大后生跟着喊,花鼻公不高兴地扫视着大家,瓮声道:
  “还不跟着喊!老泉,你领呼!”
  老泉应声走出,腰一挺,脖一扬,声音响亮高亢:
  “打倒……”
  他边喊边举手,另一只手上的火把也跟着往上举,结果掉下几块冒火的松脂,吓得他跳脚,人们笑闹起来,口号中夹杂着不恭敬的口哨声和笑声,接着不知哪里有人放了屁,大家纷纷捏着鼻子避让,细鬼们你推我搡的,场上闹成一片,站在奶奶旁边的梅老伯面带笑意地欣赏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似的。难怪妈说梅老伯比奶奶心宽,所以才会鹤发红颜。可不是嘛,他身边的奶奶愁苦着脸,就像忍受着好大的痛苦一般,奶奶年纪比梅老伯小,人看上去却比他老,妈说人小时候的脸是爹妈给的,人大了以后那脸是自己的心捏弄出来的,梅老伯可以笑看批斗会,所以他比奶奶显嫩,我想我以后要跟梅老伯学,不然这脸变成核桃干那可就丑了!
  也许是大家笑闹的缘故,我这次虽然看着奶奶在那儿低头认罪心里却不甚难过。特别是周遭那么多火把火吊,熊熊的火焰把夜空照得明晃晃、红艳艳,大人、小孩的脸在这光里比白日要纯净,他们的眼眸中跃动着簇族火苗,看上去怪异而精神。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圆盘子一样贴在青瓷似的天空上,那些屏障般的山峦在月光里模糊成一片柔和阴影,和夜融在一起,夜便显得莽阔而深邃了。笑语声中,偶有几声宿鸟的呢喃悄悄透出,仿佛憨睡的娇儿在梦呓。花鼻公粗门大嗓地历数了几句奶奶和梅老伯的罪行之后,突然宣布批斗会结束。大家先是愕然,这花鼻公一向喜欢开长会的,这次怎么那么好?阿林告诉我花鼻公不好意思了,向大家投降了。

《我的1968》 第三部分(8)
“那他怎么不像日本鬼子一样举起手来呢?”
  我奇怪地问道。阿林在我脸上羞了两下,接着被夏发、金龙他们拉去玩躲躲蒙。我习惯性地找小文,却忽然想起小文在屋里睡得额角冒汗呢!这时妈和梅姨把奶奶扶了进去,我和桂仙一起藏在院坪边的南瓜架下,望着黑得澄沏的天空出神。桂仙不开心,她说最近村里发鸡瘟,好多人都来“向”(责问)她娘,说是她害的。
  “她们讲我是蛇精转世,蛇和黄鼠狼是表兄妹,她也偷鸡吃。她们讲这鸡瘟是我惹的祸。昨日早上我娘起床,在院坪里扫了一堆的瘟鸡毛,不晓得是哪个扔进来的!”
  桂仙讲到这儿流了几行泪下来。她的脸在飘摇、柔和、黯淡的火把光中白着,秀丽的眉眼含着妇娘人才有的愁怨,那两串泪乍一看像两道细细的冰凌,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闪烁出几星寒冷。我抓住桂仙的手,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其实这事我听夏发讲过,他家里的几十只鸡全部死掉了,娘不舍得扔,天天做鸡汤给他们吃。由于怕瘟鸡会传染病,他娘烧鸡汤时大把大地往里头放姜,每餐辣得他们肚子痛,但夏发觉得瘟鸡汤蛮鲜,而且他们家里人吃了一点事都没有。夏发还悄悄地告诉我,他娘听说这鸡瘟是桂仙引来的,得把鸡毛扔她家里,这样附在桂仙身上的蛇精一早醒来会以为自己已经吃过鸡了,其它人的鸡就能够保下来。但我不敢告诉桂仙鸡毛是凤子嫂扔进她家院子的,我怕夏发知道了打我屁股,我抱歉地把自己头上的珠花解下来系在桂仙的辫梢上,桂仙却解下来还给我,于是说她以后要剃光头:
  “我下辈子投胎要做男子人!”
  桂仙说着摘下一片钵子大的南瓜叶,三下五除二地踩碎了。我看见她细长的手指泛着微微的青绿,那样轻柔地团在一起,就像一只没长熟的佛手瓜。
  “桂仙,我长大了要去唱戏的。我不想呆在这里拨泥卵。你明天跟我一起练下腰,好不好?”
  那个夜晚是那样的奇特,紧张中混和着悠闲,屈辱里又有几丝宽慰。外面的批斗会已经变成了笑谈会,妈还端出了炒豆子,炒板干分给大人细鬼吃。花鼻公趁机公布了跟着妈、梅姨她们练表演唱的名单,还说要是节目得了奖,大队会奖给每人一条毛巾、一块香碱。妇娘人们拍手称赞,妈和梅姨干脆现场排练节目。男子人们抽着纸烟,有几个围着莫叔叔听收音机。阿林他们早已玩得不知去向。我则在这样一种奇特的氛围中向桂仙透露了我的志向,不料桂仙却一口拒绝了我的邀请,同时还劝我不要去唱戏,因为村里人不中意学唱戏的人。
  “戏子不入族谱的,你干嘛要去学戏呢?”
  桂仙瞅着我不解的问,淡淡的眉峰簇成一团云,我望着她滔滔地说起妈和剧团的事来。妈妈所在的县采茶剧团不大,只有几十个人,可那些叔叔阿姨都非常有趣,剧团宿舍虽然破烂,但那里终日回响着歌声、琴声,早上还有“咪嘛嘛嘛”的练嗓声,要是哪天早起了,还能看见穿着白衣白裤练功的叔叔阿姨。他们将衣尾塞进松紧带的裤腰里,肥大的裤腿飘飘荡荡,无风自抖,抬腿踢腿时裤子像盏大灯笼。我那时整日泡在后台,看妈妈她们化妆,心里奇异那些颜料的神奇,居然能将丑人变靓,靓女变老!锣一响,那些姹紫嫣红的叔叔阿姨们迈着行云流水的碎步飘向台中央,头上电灯的亮光雪水般浇下,灰尘、蝇蛾在这亮光里浮游、飘动、飞升。台下黑沉沉一片,却时不时有嗡嗡的议论声或掌声响起,更多的时景台下安静得像一口深潭,台上的歌声被这寂静衬着,演员们花一般怒放在明亮的灯光里,说不出的明艳。这明艳画似一幅画挂在我脑海里,让我对演员生涯无限向往。

《我的1968》 第三部分(9)
可是,任我怎么讲,桂仙却仍不赞同我去唱戏。她建议我像年画里的大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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